贺庭屿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见房东坐下,于是也跟着在他旁边坐下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别照顾两个小孩子。贺元良压根就没理他俩,一点往那边凑的意思都没有,自己在桌子上找了点材料,三两下做成了个小玩具就开始逗小孩玩了。
他从小看着贺庭屿长大的,带小孩这事,三人里就他最熟练,最有经验。
“小骞,哥哥来了。”房东拿着饼干在小孩眼前晃了晃,小孩没理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桌子上的一根绳子。
房东也不着急,继续轻声跟他说话,贺庭屿被吸引了视线,转头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大约是自闭症。
房东说了半天,终于小孩有了反应,视线转移到他脸上,却并不对视,而是错开了视线,“哥哥……”
“是,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饼干,要尝尝吗?”房东捏了一块饼干放到男孩手里,过一会儿,男孩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将饼干塞进了嘴里,依然重复着“小东哥哥”四个字。
“好吃吗?”房东小心翼翼地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小声说了句:“好吃……”
房东专注投喂和聊天,贺庭屿则是专注于教小孩折纸。
他身边的孩子大约是有智力障碍,动作不是很协调,言语上也有些磕磕绊绊,有的时候贺庭屿不是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能更加集中注意力,反复地去问去听,尽可能地去理解。贺庭屿庆幸自己是个老师,在教人这方面也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心得。
偶尔他也会分些注意力,看看房东在做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房东大多时候是轻松的,但现在却多了一种沉淀过后的沉稳,他的眼神很润,硬生生地将眉眼间的戾气都冲淡了几分,显得特别温柔。
他一点一点地,像是喂猫一样,将手里的饼干慢慢地喂给了身材瘦削的男孩,然后拍拍手把手上沾到的碎屑霜都拍掉,才伸手拿了一张纸,动作熟练的折成了一只小狗放在男孩手里。
“小骞,我们今天学点别的好不好?”房东用贺庭屿很少听到的轻缓的语气说着,然后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用桌子上的瓶当做支架,将手机立在面前,“今天折小狐狸。”
说着,他照着视频拿了一张橘色的纸,跟着视频动了起来。
房东也是第一次折狐狸,动作肉眼可见的不熟练,时不时地要把视频暂停。
这么来了一遍之后,男孩似乎也有了兴趣,眼中溢出点星星点点的好奇与兴奋,整个人立刻多了几分鲜活。
临走的时候,小骞已经能自己熟练的折一只狐狸了,房东看上去比折了一只狐狸的小骞还要高兴,尤其在男孩将自己折的最好看的那只狐狸送到了房东手上之后,他眼神微亮,抿着嘴唇不由自主地露出点欢欣的笑。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来的,走的时候是几个义工带着十五个孩子一起送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贺庭屿打开了车门准备上车,却突然从身后冲出来一个矮小的身影,跳着就要往车上蹦。
义工连忙拉人,想要将小孩从车上扯下来,却慢了一步。
贺庭屿制止了义工想要强行将他抱下来的动作,他问道:“怎么了这是?”他认出了这个小孩就是刚刚他教的那个。
小孩乐呵呵地笑着,五官之间有点不自然,四肢不太协调地挥舞着,呜呜咽咽地喊:“回家!爸爸……”
贺庭屿听了两遍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房东解释说:“这个孩子被……来的时候,是被他爸爸开车送来的,因为智力有些缺陷,能记住的东西很少,他只记得他坐着车过来,大概在他心里,只要再坐上车,就是他爸爸来接他回家了……”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
贺庭屿一愣,他本以为这孩子只是单纯的玩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原因……
贺庭屿也说不上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总之是非常的复杂,他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又没个具体的目标。
旁边的义工很快将小孩抱下来,跟他们轻声道歉。
“你们回去吧。”房东说。
三人站在门口看着,贺元良突然开口问房东:“你经常来这里?”
房东一愣,微微摇头:“不,算不上常来……”
他回头看向福利院的大门,思索片刻:“大概……两三个月来一次吧。”
贺元良说:“感觉你跟他们都很熟啊,倒像是经常来的样子。”
他思索着,福利院里不论是那些孩子,还是里面的员工,和房东交流互动时都带有很明显的熟稔,不常来应该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大概是时间久吧,”房东笑笑,“确实不常来,不过我好几年前就会时不时地过来了,所以他们都认识我。”
贺元良略带惊讶地哦了一声,“可以啊你小子,没看出来,年纪轻轻的倒是很有奉献精神嘛。”
房东有点尴尬,站在原地像棵笔直笔直的小白杨似的,连连摆手:“不是……我没这么远大的志向,就是……就是……”
他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干巴巴地憋出来了一句“都是有私心的。”
蓦的他沉默一会儿,突然看向贺元良:“贺哥,你觉得我算是做了件有价值的事吗?”
“当然了,”贺元良愣了一会儿,肯定地说,“这是毋庸置疑的。”
房东深呼了口气,脸上不禁带上了点轻松的笑容,整个人显得亮堂堂的,“那很好。”
“得了,你们两个走吧。”贺元良瞧着这棵小白杨在看看旁边寸步不挪的自家弟弟就有点牙酸的感觉,他嘶了口气,像是挥赶苍蝇似的朝他们挥挥手,言语中加重了不顺路两个字的读音,“我们不顺路,你们路上小心。”
贺庭屿站在房东身边微笑挥手。
贺元良看他就觉得遭眼,说完就大跨步地朝自己的车走去,再没正眼看过一回。
两人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傍晚,九月的傍晚带着清爽的凉风,适合散步。回去的路上正巧路过一个公园,贺庭屿顺势提议下去走走。
走在公园的林荫步道上,贺庭屿随手捡了一片树叶,抬头看看头顶已经开始飘落叶的树枝,突然开口:“我哥哥在心里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意义?”
贺庭屿以前认为房东对他哥特殷勤是因为心有好感,后来他推翻了这个想法,今天再看,他发现以前确实是他想错了,比起可能喜欢他哥这个原因,他倒是更觉得是有点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看样子这个渊源或许连他哥也不知道,贺庭屿有点好奇。
可能是他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接或间接的给了他一些帮助或是较大的影响?
贺庭屿思索着,他哥哥是做警察的,这么多年也确实帮助了很多人,以前也有人上门表示过感谢,他哥一直以此为荣。
刚刚房东看他哥的表情,就跟和家里大人分享自己的满分试卷试图得到夸赞奖励的小孩似的,跟他那个侄子一模一样。
“啊?”
房东没想到贺庭屿竟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他挑挑眉,双手环胸睨着贺庭屿:“你真想知道啊?”
“是啊,”贺庭屿瞧他这样也挑了挑眉,“我能有幸听到这个故事吗?”
“也不是不行,”房东啧了一声,摸摸下巴,“那你得给我点好处啊,不然我干嘛告诉你。”
“你想要什么好处?”贺庭屿抿出一个笑,站在人工湖边,双手交叉支在木制栏杆上,轻薄的衣料勾勒出精瘦的腰身,挺拔的气质显得沉稳又可靠。
房东也像他似的站在一边,身姿没那么板正,透着股遮掩不住的随性气质,站在人堆里鹤立鸡群的身板被质的运动服松松包裹着,每一道褶皱都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像一只懒洋洋踱步的大老虎。
他想了想,啧了一声,“还没想好,回头再说吧。”
突发奇想的想法并没有细致地思考过,一时半会儿房东也想不到什么要拜托贺庭屿做的事。
他沉吟片刻,“嗯……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就是小时候我有个救命恩人叫卫河,是个消防员,我觉得贺警官和他长得很像。”房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点笑,“被贺警官认同就好像被他认同了一样。
“……”
前两天贺庭屿找余青谈心时,余青告诉他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做,可以上网找一些影视作品学习借鉴一下,于是贺庭屿照做了。他在网上搜关于恋爱的电影和电视剧,看了几部之后,听见房东的话他的第一反应是白月光替身文学。
贺庭屿沉默片刻,将不靠谱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清除出去,“救命之恩?”
“对,”房东颔首,淡淡地说:“小时候家里失火了,他是消防员,我是被他从火海里抱出来的。”
“一个很好的人,可惜后来生病去世了。”
房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其实自那以后,我也想做消防员的,但是没办法从小就怕火,这个理想只能半路夭折。”
他其实就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做人充其量算是没什么坏心思,但要是说品德有多高尚,道德水准有多高,那是没有的。他做的一些事,最开始的目的大多都只是为了创造点价值,他觉得如果卫河还活着的话,大概就会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好人。
是那种会帮小区里的人找猫找狗,帮老头老太太换灯泡,经常到各种地方做义工的人。
贺庭屿微微蹙眉,像是对待小孩似的揉了揉房东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又勾住他的肩膀,缓缓收紧。此刻的贺庭屿带着点成熟男性的宽厚和沉稳,又兼具父亲般的包容和温柔,符合大多数人对年长恋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扣上房东的后脑,却又在触摸到碎发的一刹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停滞,最终又回到头顶,欲盖弥彰般轻轻地揉了两把。
“怎么了?”房东皱着眉扭头看他,心里又浮现出一种熟悉的怪异感,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远离贺庭屿。
“没什么,”贺庭屿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他举起右手伸到房东眼前,指尖夹着一片泛黄的叶片,“只是看到你头发上沾着一片叶子,替你摘下来。”
房东狐疑地看看他手上的叶片,哦了一声没吭声。
公园不大,转了半小时两人就开车回了绿城。
——
晚上十一点半,贺庭屿家的书房里开着一盏小夜灯,暖融融的灯光照亮了书桌上的一本软皮笔记本。
“爱情是什么我似乎已经知道了。”
“现在我想要得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