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快餐店不远的空旷处，摆着一台黑色钢琴。有旅客在弹奏贺南朝从未听过的曲子，迎来围观路人的阵阵喝彩，很是潇洒。

贺南朝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儿热闹，转头想问沈央认不认识那段旋律，却发现沈央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在喝可乐，但是手中的那杯可乐其实早已见底。

而沈央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他轻咬着吸管，反反复复吸住冰块，听到“喀嚓”碰撞的响声，又将吸管松开，重新换个位置继续吸冰块。

看起来仿佛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在发呆。

“沈央，要不要再去买杯可乐？”贺南朝忍不住问。

沈央一愣，回过神后摇摇头：“不用不用，我喝饱了。”

“那你吸冰块是为了……”贺南朝愈发茫然。

沈央闻言又是一怔，随即他非常刻意地移开视线，放下杯子：“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好奇，能不能把冰块吸上来。”

“……好吧。”

这回答更加刻意了，如此细的塑料吸管，怎么可能让冰块通行。

古怪，很古怪。

贺南朝暗自留了个心眼，他现在笃定沈央就是有心事，决定先悄悄观察一阵子。

在贺南朝的暗中观察之下，沈央注意力不集中的表现愈发明显起来。

他不仅是在发呆，而且时不时就毫无理由地打开手机，低头漫无目的地划来划去，过一会儿又“啪”地按灭屏幕，调整呼吸……怎么看怎么奇怪。

难道是沈家出了什么事？

他担心回家后该如何应对沈霖？

亦或是几个大佬的修罗场打起来了？

贺南朝不动声色掏出手机，跟裴杨打探了几句，得到的回复是一片风平浪静。

他爸妈今天早上甚至还去水库钓鱼了。贺枭钓上两条大鱼，在群里连发好几个财神大笑表情包，并声称之前是贺南朝吸走了他的钓鱼运气。

贺南朝：……

不管怎么说，爸妈都在快乐享受生活，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说明a城最近未出大事。

那么沈央的异常，恐怕只跟沈央自己有关。

贺南朝瞬间提起了心，继续密切观察沈央的一举一动。

自打登机以后，沈央的表现就更加奇怪了。

头等舱没有坐满，贺南朝问过空乘，他们可以随便换座位，但不知为何，沈央非要坐到走道的另一边去，不和贺南朝靠在一起。

若是放在之前，沈央早就笑眯眯贴着他一起坐了。

不仅如此，沈央还把座椅调到躺平模式，整个人躲进毯子里，抬手艰难地抱着大狗狗玩偶，然后开始发呆。

时不时他会偷看贺南朝一眼，然后又迅速把脑袋转回去，把贺南朝弄得愈发摸不着头脑。

在这段航程的前四个小时之内，除了吃饭喝饮料的时候，沈央都在假装睡觉。偶尔和贺南朝低声聊几句，也会很快陷入出神的发呆状态。

贺南朝忍不住了：“沈央，到底出了什么事？”

“啊？没，没有……”沈央的脸忽然一红。

这一听就是假的，贺南朝微微蹙眉，仍然盯着他不放：“真没事？”

被贺南朝直直盯住，沈央不由得越来越慌，为找借口憋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想到，干脆凶巴巴来了一句：“不许问！”

瞥见沈央泛起红意的耳尖，贺南朝也跟着莫名不自在起来。

“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他只好无奈放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等他们回到a城，一定还有时间再做反应。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多时，空乘前来发放第二次餐后甜点。

沈央要了很多甜食，自己一口气全部吃完，又选了一根巧克力夹心的冰淇淋。

被分充足滋润的大脑，总算开始正常运行，愉悦而富有活力。

于是，他的第二次计划，即将开始。

要先压抑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再按下蠢蠢欲动的感情，让自己保持冷静与自信。

在脑海中反复演练过五十遍后，沈央终于决定展开行动。

他把怀里的大玩偶扔到一边，又将椅背调高，转身看向贺南朝。

“哥，我有话跟你说。”沈央的语气颇为郑重。

来了。

虽然不知道沈央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但贺南朝现在只想要赶紧帮到他，让沈央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啪”地合上电脑，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你说，我听着。”

沈央深吸一口气。

“首先，我在这次旅行之前，已经，已经把我的性取向告知父母。他们都很支持，没有任何意见，以后也不会强迫我结婚生子。”

刚开始说话就磕巴了一下。

好没出息，沈央简直想用力捶一捶自己的脑壳。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他还是紧张得心如擂鼓，手脚冰凉，仿佛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下意识攥紧了毛毯。

贺南朝没在意他的小停顿，仍保持着认真倾听的严肃态度：“嗯，然后呢。”

“所以最近，我也终于放下心来，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告诉了他们。他们都没有反对。我妈妈一直特别支持我，但是我爸他有些关心则乱，说要先检查一个月内的体检报告……不过我已经拒绝了他。关于体检报告的事情，他不会强行要求，肯定尊重个人隐私。”

说到这里，沈央不由得再次用力深呼吸，紧接着继续补充了几句：“如果他偷偷摸摸派人来找你，你不要管，直接无视他们就行！我爸不是那种喜欢使用暴力手段的人，如果他特别担心我的安全，最多也只会装模作样吓一吓你。对不起，我必须提前替他说声抱歉。”

在对话起初，贺南朝是真的没有听懂，沈央究竟想表达何种意思，又究竟是否在向他求助。

但是当第一个“你”字蓦然出现，贺南朝甚至无需再深入思考，瞬间就彻底明白了一切。

曾经那种热血上涌、脑袋嗡鸣与心脏狂跳的熟悉感，再次如凶猛潮水般朝他侵袭而来，将他定在原地，连稳定的呼吸也难以维系。

他同时明白了为什么沈央今天会如此异常，又为什么非要把这件事拖到上飞机来讲。

在这狭小而安静的万里高空，空气中唯有细微引擎声与气流波动。

在这里，他必须要正面应对。

无论是他，还是沈央，都只能直面彼此的感情，无处可逃，根本没有回避这一选项。

“没关系，你，你不需要道歉。”贺南朝浑身僵硬，回话时也跟着磕巴了一下。

沈央紧张地笑笑，抱紧毛毯，尽量让声音不再发颤：“贺南朝，这就是我能给出的答复。我可以认真保证，谈恋爱只会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跟我爸妈，跟集团生意往来，全都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你未来在事业上需要我的支持，如果我这边的资源能够帮到你，请千万不要吝啬对我开口。等回家以后，我会把名下的资产和股份大致列出来，给你发一份完整的pdf。”

贺南朝动了动唇，刚想说自己真不需要拿沈央的钱，却被沈央接下来的话再次镇住。

“上一次的告白太仓促了，我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因为我没有经验，没有准备，可能说得乱七八糟，无法让你清晰了解我所有的想法，”沈央说着抬起眸子，漂亮的桃眼似乎比以往更加灵动夺目，“哥，我可以重新再来一次吗？”

那双眼睛里真诚至极的情绪，让贺南朝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当然可以。”

“那好，我……我要说实话了，”沈央努力调整着呼吸，放慢语速，“如果没有这次旅行，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会做一只缩头乌龟。一点一点试探，慢慢地、慢慢地跟你拉近关系。我会一直不敢去问你在想什么，一直等到所谓‘水到渠成’的那天。”

贺南朝微怔。他蓦然想起了那张“肚子疼”的自拍，紧紧束在腰间的围裙系带，黄油浓郁的可颂与法棍，以及送上门来的芝士蛋糕。

“但是后来我逐渐发现，小心翼翼的试探实在太慢了，我会忍不住，我真的有些等不及。尤其是，当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无论吃什么都要一起商量，无论去哪儿都要共同行动的时候。

“贺南朝，我居然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就算在你面前总是丢脸，就算我们总是在相处时鸡飞狗跳，总是在轮流尴尬出洋相，我却开始更加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好喜欢被你用力抱着，喜欢你在小细节上愿意照顾我的感受，喜欢你的身体，你的脸，喜欢你奇怪的思维方式和你的善良，也喜欢……喜欢被你偶尔欺负一下。”

沈央拿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贺南朝，我喜欢你，”他再次强调，声音变得清晰而笃定，“我想和你谈恋爱，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些，沈央手中的毛毯早已扭曲得不成形状。

他还是一如既往容易脸红，但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却比往日更为清透明亮。他从头到尾都认真注视着贺南朝的眼睛，不曾有过一丝回避之意。

在狭小舷窗的衬托下闪闪发光。

贺南朝愣愣听完，喉咙不由自主变得干涩，像是有一团火在他身上炙烤，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心脏跳得实在太响，几乎比前世冲向马路时还要剧烈几分。

其实他曾经收到过许多人的告白，但没有任何人能像沈央这样，令他如此怔忪失神，连呼吸也变得滚烫而艰难。

直到沈央委屈的声音他在耳畔响起，带着若有若无的轻颤，轰然打破了他的呆滞与僵硬。

“哥，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话音未落，大脑一片空白的贺南朝已经单手解开了安全带。

他站起身，推开那只碍事的大狗玩偶，用力把沈央抱进怀里。

抵在他下巴的柔软黑发，仍带着丝丝熟悉的白茶香气。

这一周里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次拥抱与肌肤相贴，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回到a城以后，这一丝独属于雪山温泉的气息，会在炎炎夏日中慢慢消散，变成他同样熟悉的甜橙香气，薄荷与玫瑰海盐……

那还是沈央主动与他聊天的第一晚。

他们至今依然拥有完全相同的浴盐球。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贺南朝承认，此时的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而这两辈子，他只做过三件不顾后果的冲动之事。

第一件事，休学炒股赚钱。

第二件事，冲向正在闯红灯的小孩。

第三件事，他想答应沈央的告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