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微微蹙眉:“……你指什么?”
“为了贯彻正义而背负起罪恶,从黑暗中脱身后……”神津真司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掌心下的肩膀,墨色的眸子里平静幽深,意味深长道:“却为光明和正义所不容。”
诸伏景光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被我这种有争议的人救下,苏格兰,我的存在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吧?”
“即使不断催眠自己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这种被无端质疑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受吧?”
“三十天尚且如此,那三年呢?”
诸伏景光做了个深呼吸,他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听我说,只要能够证明……”
“怎么证明?”神津真司打断道:“你能证明自己的正义吗?你已经成功证明了吗?你身边一定还有人愿意对你托付信任,所以你才能说出这种理想化的话——但是我没有。”
“那么我现在问你,如果我跟你回去,你能够做到真正相信我吗?”
我该说一些话去稳去面前这个人,诸伏景光想,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让身份特殊的神津真司站在他们这一边所能够带来的利益都远超过把他推到组织那一边。
但是与那双漆黑的眸子对视着时,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神津真司对这份缄默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至少他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什么低落或恼怒的情绪,只是平静道:
“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凭什么奢望其他人能做到呢?”
时间足以让任何人和事物面目全非,三年前即使层层设局也无法令神津真司屈服和妥协的东西,在三年后却俨然成为了送到他面前的最优解,诸伏景光难以去评判这个选择,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对现在的神津真司来说,接受继承人的这层身份没什么坏处。
时间的齿轮在无休止地转动,落日的余晖已经所剩无几,阳光本就难以触及的小巷里愈发昏暗起来。
“我已经告诉了你真相,既然这是一场交易,你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吧。”神津真司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墙壁的回返下带着浅浅的回音。
诸伏景光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有一只手落在了他另一侧肩膀上,两人间的距离也随着这个动作被再度拉近,诸伏景光注视着那双墨色的眼睛,瞳孔中依稀能够看清属于自己的倒影,他听到那个人认真地说:
“来我身边吧,苏格兰。”
即使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早春的晚间仍旧带着凉意,所以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所带来的温度就显得格外无法忽视,温热的气息洒在颈侧,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视线中是昏暗无光的巷尾,耳畔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蕴含蛊惑的声音:
“只有我才懂你的正义。”
“你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成为真正的苏格兰。”
【“欢迎你回来,不过还有一些既定流程要走,希望你能理解。”】
【“在身份暴露前是否有任何迹象?”】
【“你是如何脱险的?”】
【“那三十三天里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帮助你?”】
【“你们之间存在任何性质的约定或协议吗?”】
【“你们过去在私下里真的没有过任何接触吗?”】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诸伏君。”】
【“你对他生出了任何多余的情感吗?”】
【“你的伤还没痊愈,接下来请尽管安心修养,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心。”】
【“诸伏君,有些存疑的问题还有待商榷,希望你能理解。”】
【“抱歉,诸伏君,希望你能理解。”】
【“hiro,我相信你。”】
“你刚刚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正因为知道有人会对我托付绝对的信任,所以我才能更加坚定地去做出每一个决定并付诸行动。”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在某些混乱又清晰的思想的驱使下,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突破了一些界限,所以回以这个拥抱时,他反而更不加顾忌和犹豫,诸伏景光轻声道:
“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你背后掩藏着的真相,不止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曾经的神津真司。”
神津真司一愣。
“我曾经见过他一面,所以才更想抓住一切机会去解开这个谜团。”
“苏格兰。”刚刚的温情与平和霎那间烟消云散,神津真司唇角依然维持着弧度,眼神中的笑意却全然不见踪影,“姑且提醒你一下,请注意你的处境,最好不要再说一些容易惹怒我的话。”
诸伏景光的手指逐渐攥紧,沉默半晌,又无力地松开,他突然退后了一步,低头摘下手表,又自顾自地抓过面前那个金发青年的手,一言不发地将那只表仔细地戴到对方的手腕上。
神津真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并未阻拦,他垂眸瞥了眼那只过分熟悉的表,又很快将目光放回那双微敛着的蓝眸上:
“发现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高尚和值得同情,所以不愿意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诸伏景光将表带系好,最后看了一眼那只表,他的睫毛细微地抖动了一瞬,缓缓抬起头,认真地、堪称严肃地问道:
“我重新问你一次,你真的喜欢我吗?”
神津真司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回答道:“真遗憾,是真的。”
下一秒,诸伏景光的唇角扬了扬:“我今天不会死,对吗?”
神津真司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忍不住笑出声:“什么嘛,你已经开始把感情当做筹码了啊,你竟然跟我玩这套。”
笑声和回音在小巷中散播开来,又渐渐消弭,最终化为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无月的夜幕,寂静的小巷,萧瑟的微风,无声的对峙。
“最后一次。”
*
神津真司走出小巷,站在巷口随意张望了几眼,而后视线迅速捕捉到了他想寻觅的那个人影。
他拢了拢风衣外套,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怎么又在抽烟?”
丝丝缕缕的烟雾随风飘散,站在街边的身形高大的男人没理会那句寒暄,烟雾从他的唇角弥散开,他淡淡道:“苏格兰还活着。”
神津真司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苏格兰当然还活着,他刚刚走出去的时候你没看到吗?”
琴酒蓦地将那只烟折断,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该死了!”
比起琴酒不加掩饰的恼火和烦躁,身为当事人的神津真司的反应反而更平静些,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做出选择?”
三年前,有人逼迫他去做出选择,他没有选,但某些带着偏见的人认为他选错了;三年以后,这些选择再次摆在他的面前,他仍然不准备去选,也仍然有人认为他即将选错答案。
——但是他明明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出选择,也从未将目光停留在那些已有的选项上。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舍弃苏格兰?”
神津真司自顾自地夺过琴酒指尖夹着的那根折断的香烟,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轻描淡写道:“那位先生已经很老了,琴酒,你知道该怎么选吧?”
琴酒弹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烟灰,没有说话,神色在帽檐的遮挡下显得愈发难以琢磨,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泽,跟我一起出任务的感觉怎么样?”】
“那我换个更直接的问法。”神津真司伸出手,微笑道:“黑泽,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我说,黑泽啊,我们要不要干脆组成固定搭档试试?”】
琴酒垂眸看着递到身前的那只手,素净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颗熟悉的果,他看着那颗,但是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或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跟我做搭档有什么好处啊,我想想……请你吃?”】
“其实从苏格兰走出那个小巷而你没有做出举措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做出了决断,承认这点没什么不好的。”
【“没拒绝就当作你默认了,橘子味的可以吗?”】
神津真司的眉梢弯了弯,语气轻快:“收下吧,橘子味的。”
半晌,琴酒皱着眉用指尖捏起那颗果,纵使他的夜视能力再强,在这种无月的夜晚也难以分辨出一颗水果的确切色彩,但是他还是漫无目的地将那颗举到眼前翻看了一会儿。
半晌,他将那颗攥入掌心,别开视线冷淡道:“把风衣和枪还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