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连环计(二)
◎渐渐露出他们当年刻下的名字。◎
清晨, 炊烟袅袅,薄薄的晨雾给庄稼铺了一层纱,老翁挑着水回家,刚准备倒个手, 眼前的光线就被人遮了遮。
他抬眼, 是个面容清隽的公子, 眼睛是那种温柔的紫,像极了夕阳西下时天边挥洒的晚霞。
他笑:“老伯,请问荆州旧村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他指向东南方,荆州自十年前那场大火后,便不约而同地将那片被毁于烈火之中的村庄称为“旧村”,每年清明,总会有人过去放下一束菊, 希望那些早逝的亡灵能够九泉之下安歇,早早能够投胎转世回来。
老翁眯着眼睛看了看:“是的, 你再走个五六里路, 就差不多到了。”
“多谢。”宋怀顾温温和和一笑, 转头找裴辞冰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没了。
“我跟你讲,这鱼啊,你不能看着它在哪里就戳哪里,你得这样,你得往下戳, 看我的啊。”小河边,裴辞冰除了靴袜, 挽起裤腿, 站在一众拿着小鱼叉的孩子们面前, 河水尚且寒凉, 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两只脚都踩了进去。
他身材高大,拿着那孩子用的小鱼叉显得颇为滑稽:“你看,戳——这不就上来了吗?”
一条小鱼被瞬间扎了个透心凉,捞起来的时候鱼尾还在扑腾,裴辞冰一抹脸上被迸溅的河水,邪里邪气道:“拿走吧,不客气,我做好事不留名。”
“可是我们都会啊——”
稚嫩的童声拉长声调,孩子们带着三分不解和七分看傻子的目光,抢回裴辞冰硬要做示范而拿走的鱼叉,一哄而散,三三两两背着自己的小鱼篓跑了。
宋怀顾勉强恭维他:“不弱不弱。你以后拿着惊鸿干这活,你就更厉害了。”
“我原来就发现了,你这人特喜欢笑话我,怎么的,我在你眼前这么好笑吗?”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看了会儿热闹的宋怀顾,更加不满了:“喂喂喂,你那又是什么眼神?!”
“他和林故渊又没有梁子,犯不着在这件事上阴他。但……林故渊的确嫌疑大些,可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的记忆还有他的卷宗,都没有办法解释。”
宋怀顾眼观鼻鼻观心:“我没有。”
裴辞冰穿好鞋袜,又洗了洗手,然后危险地看着他:“你笑话我?”
于是无话可说的就变成了宋怀顾,裴宗主捞起外袍拽起人,心满意足地继续赶路。
渐渐地能看到白色雏菊盛放的遗址,宋怀顾缓缓开口,试图分散一些裴辞冰的注意力,让他心里能够稍微舒服一些。
“一时兴起,我小时候这活可会干了。多年修炼,一朝记起,看得我手痒痒极了,就下去试试。”裴辞冰拿着布帛在小腿上拍打着,“怎么样,功力不弱吧。”
“我不管,反正缺一个,你看着办吧。”
“林故渊不像是在说谎,但于闻洲也没必要骗人。”
话音未落,一连串清脆的童声渐渐靠近,欢声笑语显得格外不解风情,裴辞冰满脑门官司,感觉到宋怀顾在他掌心笑得发抖。
裴辞冰已经把人圈住了,微微低头含住他带着紫色耳坠的耳垂:“又没人看见……”
“你等这些事完了的,宋怀顾,你得赔我洞房烛夜。”裴辞冰泄愤似的咬了一口,然后松开了他,“记着啊。”
“他们什么眼神,我就什么眼神。”宋怀顾手掌一翻拿出一条干燥的布帛,示意让他擦擦,“你怎么个事儿?我就问个路,回头你怎么都捉上鱼了?”
“怎么成我赔你了,当时我可邀请你了,是你自己走的。”宋怀顾捏了捏耳垂。
提起当年成亲的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裴辞冰的抗拒都是逃不掉的把柄,但他已经学会了宋怀顾提起这件事时最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耍无赖。
“所以得我们自己查。”裴辞冰脚步停在一支雏菊前,他深呼吸一口气,抬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雏菊,下面是已经枯朽的废弃房舍,来到这里,空气中似乎都带着焦枯的味道,迅速又能将他拉回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裴辞冰不满道:“喂喂喂,我多好心好意啊,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真没有,真的没有,你离我远点儿。”裴辞冰危险地朝他靠近,宋怀顾只好连连后退,半是哄劝半是退让,“这可是在外面,还有正事,小裴,你冷静点儿。”
他那晚吃完饭后跑出来玩,于闻洲说自己家尚未下桌,让裴辞冰先去,自己稍后便会去寻他,百无聊赖的小裴七拐八拐闲逛,他鼻子灵,总觉得好像谁家饭煮糊了,于是循着味道走过去,却无意中撞见了尚且年轻、尚且无恙的姜昭越。
从此开启了他命运的转折点。
他那个时候不懂仙术、未曾修炼,更不认识眼前人就是天水台大名鼎鼎的姜昭越,但他看见了那个人拿起了一支火把,将它直接扔进了已经烧起来的熊熊烈火中,然后,那人双手结了个很复杂的印记,随即深深埋进了泥土之下。
做完这些,姜昭越猛烈地捂住心口呼吸起来,似乎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当他转过头,就和裴辞冰对视了,裴辞冰到现在都能想起来那双冰冷的、阴狠的眼瞳。
最后那个印记那是做什么用的,他当时不得而知,但现在怕是能明白,那大概是为了那把火能烧得旺些、更旺些,任何水流都灭不掉的那种大火。
他看到姜昭越眼底有一丝挣扎,随即便被更加汹涌的恶意压了下去,他一步步地靠近了自己,裴辞冰左右环顾,只好拿起了一根木棍,琢磨他该打哪里才能把这个人扭送去讨个公道。
他没来得及打,一道身影猛地蹿了出来,拉着他狂奔。
是于闻洲。
两个小孩虽然跑得并不快,但好在身形小且灵活,于闻洲那时总爱东窜西窜的,知道不少的小巷窄道,姜昭越纵有仙术傍身,但根本比不了他们对地形的熟悉,渐渐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