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妾身刚刚从柳树上摘下来的。”

林苏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旁边张牙舞爪的一株大柳树，“头发”上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一样。

被啃了一口的大柳树随着阴风四处飘扬，莫名显得有些萧瑟。

这信物，也未免太随意了点吧？

林苏接过折柳，好奇道：“不知此为何意？”

离别时折柳赠别他知道，这千里迢迢去送柳枝，又是什么意思？

听到林苏的问题，女鬼又变得羞答答了，黑漆漆的长发像黑色蜘蛛丝一样随风飘摇，然而她原本惨白惨白的脸，却是难得染上了红色。

便听得这女鬼小声答道，声音细若蚊呐：

“柳乃‘留’意。”

“只盼故人，望柳而归。”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林苏感觉自己心口好像被刺了一下，也未必有多么痛，不过是感觉有一瞬间的空白罢了。

这少许的刺痛便突兀地出现了一刹那，转瞬间，就又消失无踪了。

而这一瞬间的空白便也消失无踪了。

于是林苏收起了这枝折柳，还能冲女鬼笑道：“放心，若是能见到那位杨郎，我定然会替姑娘带到。”

或许是听到林苏的回复，心里太过欣喜，女鬼对林苏羞答答一笑，不自觉就咧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

林苏：……

“不过，”林苏又有些好奇地说道，“可是万一杨郎回来了这无箬鬼城，姑娘你的父母依旧不愿意你和杨郎在一起，你二人，岂不是又要分离？”

女鬼对林苏羞涩一笑，柔柔说道：“仙长不必担忧，这一百年来，妾身已经成为这无箬鬼城中的副城主了，家中大事由妾身执掌，父母亦不能置喙，阴司先祖也颇为赏识妾身，欲将妾身提拔至阴司……只是妾身舍不得杨郎，故而一直没有前往……”

说到这里，她又是幽幽一叹：“若非这副城主之位，琐事繁多，妾身也不至于连去寻杨郎的时间都没有……”

林苏：……

那位杨郎在外头有没有闯出名堂来他不知道，但显而易见，眼前的女鬼是在这鬼城里闯出名堂来了。

不过林苏可是“锱铢道”传人，向来明码标价，锱铢必较的人设不能崩，而女鬼也听说过“锱铢道”的名气，自然不会让林苏无偿帮助，便直接询问林苏有何想要。

这想要的东西嘛……林苏不自觉就想起了他没在荒宅精怪们那喝成的酒。

女鬼倒也爽快，得知林苏想喝酒后，立马就给林苏拿了三壶酒来。

其酒清香扑鼻，竟不逊于林苏在荒宅中见到的美酒。

这样的好酒可不常见，林苏不免有些惊异。

女鬼笑着解释道：“这原本是城主特地寻来，准备献给朔方府君的。”

“谁料他刚准备叫鬼送去，便听到了阴司官员献酒不成反被重罚的事情，连忙把派去送酒的小鬼给喊了回来……于是这三壶好酒，便一直留在了仓库中。”

“如今好酒献给好酒人，也不算浪费了。”

林苏提了提酒，洒脱一笑：“看来，我却是沾了朔方府君的福了。”

如此，林苏便收下了酒，告别女鬼及无箬城主，准备前往昆山去了。

他不去看这满城烟柳色，离开了无箬鬼城，回头一看，却见到女鬼总算是浮现了整个身体，对他遥遥一拜，脸上带着少女般的欢欣雀跃，像是期待着与故人相见。

于是林苏便也对她回以一笑。

乌云散去，明亮的阳光即将照射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驱散一切不该显现在人间的事物，因而阴暗的鬼城便在这阳光到来之前，逐渐变得透明虚无，最后消散于人前。

鬼城消失了，里面的满城烟柳色也消失了。

可是转过视线，林苏却是一怔。

鬼城消失了，但消散的鬼城之外，却依旧是柳荫遍地、郁郁苍苍。

这是人间柳。

“柳乃留意，只盼故人，望柳而归。”

女鬼的声音再次在林苏耳边响起。

那原本只是被针扎了一下的、只有一点点刺痛的心，仿佛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终于迟钝地、缓慢地反应过来了。

望柳思归吗？

原来如此啊……

林苏突然想起雍朝的故土中，也有那么多的柳木。

仔细想想，竟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

当年徐覃为政时，便在雍朝种了满国的柳树。

林苏飞升之前，尚见这些柳木葱茏苍翠，生机盎然，遍布各地……无论林苏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它们。

只是当年种下它们的人，却早已不在罢了。

而他如今看着这些柳树，明白了这些柳树的含义，却也只能默然无言。

归往何处呢？

那位将柳木从幽冥带到人间的府君，也有想要思归的故人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