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雍朝

京城最近倒也出了件新鲜事。

那就是徐相大人的鬼宅, 突然变得不像是鬼宅了。

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奇怪，但凡是京城中人，却都能明白这意思。

原本徐覃的府邸, 总是阴风阵阵, 天上乌云密布，就没见到过有个天晴的时候，更别提外面墙上还长满了狰狞的荆棘藤蔓, 偶然飘到墙外的柳条, 也是阴森森的。

再加上府邸外面的漆和墙皮大量脱落，里面长满了阴森的柳树和杂草, 看上去就跟荒郊野外的废弃荒宅似的，一点人气也没有。

据传，曾经去过徐府的人，往往都是哭着回来的，一副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样子，住在徐府周围的人们也受不了这股阴恻恻、仿佛周围有鬼怪窥伺的感觉，纷纷搬走，久而久之，徐府鬼宅之名, 在京城越发响亮。

可是如今，徐府的样子，却变了。

狰狞的荆棘上长满了美丽芬芳的朵, 斑驳不堪的墙壁焕然一新，府邸上空的乌云也消失了, 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太阳。

而且徐府之中, 常常能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香, 让人闻之, 便神清气爽。

简直不像是个鬼宅，倒像是什么世外桃源。

可是在雍朝，武将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文官，在许多人眼里，方文石不过是在自甘堕落，前途光明的翰林院不待，反而跟着那些武夫一起，舞刀弄枪。

得知徐覃要归乡探亲、离开京城，京城众官员们纷纷喜极而泣，简直恨不得去街上大吼三声，以显心中激昂之情。

这些人顿时吓得落荒而逃，徐府附近，也再没有了因为好奇而前来四处张望的各种鬼鬼祟祟的人。

林苏只能讪讪一笑：“那、那是个误会……”

雍朝的官员都有探亲假，只是徐覃太过勤勉，终年办公，日夜不辍，一直待在京城，从未使用过罢了。

多年再见，方元明也是唏嘘不已，当初这位师弟来到京城，他可是十分看好他的，万万没想到最后林苏被迫奉旨修道而去，远离朝廷，反倒是徐覃，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而雍朝各地，得知徐覃要归乡探亲时，诸多府衙的知府知县们心中就涌现出了不祥的预感，连忙让人拿来地图，细细研究徐覃归乡的路径，发现徐覃不会经过自家门口的官员，自然长舒了一口气，而盯着地图都盯出一朵来，却怎么也找不到让徐覃无法经过自家属地的官员，则眼前一黑，好似魂儿都没了。

当然了，为了送走徐覃这个大魔王，京城众官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迅速完成徐覃吩咐下来的任务，接手徐覃身上的工作，一时间，朝官们的办公效率急速增加。

事实上，因为变法一事迟迟无法推动，徐覃便决定微服私访，亲自去各地探查，查明各地变法之事停滞的原因。

不过，若是以为徐覃只是单纯地陪林苏回乡探亲，一路上会放下工作，和林苏一起游山玩水，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初方文石从边境回来时，方元明自然是心中欣喜的，可是爷俩没说几句，便又大吵一架，方文石怒而出走，方元明更是生气地说出“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只是，京城百姓始终想不明白，既然徐相身上没有发生变化，那么徐府的改变，究竟是为什么呢？

人世间的事，总是如此奇妙。

恐过不了几天，徐覃就能将手中的事项都交接完毕了。

只是徐覃身居高位，回乡探亲不是一件小事，手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接，故而耽搁了许久。

他找过方文石好几次，却都没用，方文石就是不肯回来。

他早就去书信一封，告诉林姑姑、李夫子等人，他已经回来的事实，并和他们约好相聚的时间。

不少人都因为好奇而跑到徐府去看，直到他们不小心，遇到下班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大堆公文的徐覃。

解放了，他们终于要解放了。

当初方文石跟着徐覃的军队，去边境杀敌，还真被他杀出个名堂来，如今已是校尉。

就算是休假，徐覃也是不会忘记工作的。

在这几天中，林苏也没有闲下，而是去拜访了京城中过去相识的人。

林苏之所以还没有动身回曲海省，乃是因为在等待徐覃。

到了方府，方元明见到林苏，自然是又惊又喜。

父子俩同在京城，却是王不见王。

这最初，是一个因为赶急事抄近道偶然路过徐府的路人发现的，当他跟别人提起时，人们还不信，笑话他看了眼。

方元明和林苏虽同是李夫子的学生，但要说多熟悉，却也未必，更遑论如今多年未见了，他们相遇，也只能聊一些潭县的事。

虽然是父子，但方文石却早就对方元明的政治理念难以认同，尤其是看不上他对戎狄的软弱态度，更何况方元明还对他弃笔投戎的事情表示不满，非要他再次回到翰林院。

比如他的便宜师兄方元明，还有他的座师上官全。

***

转眼间，林苏回到雍朝，也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于情于理，林苏都该去拜访他们一番。

这也就罢了，可是方文石回到京城后，只回来过一次，便再没有来过了。

不错，此次回乡，徐覃也要和他一起。

然后便突然醒悟：“莫非京城里最近流传的那位徐府贼道，就是师弟你？”

话虽是如此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方元明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

堪称劳模。

后来，因为大量女子被迫去徐府跟林苏相亲，见到了徐府里面的样子，徐府大变模样的消息，也在京城传了起来。

说着说着，他们就聊起了方文石。

当初他进京赶考，却被误抓入狱时，方元明也帮过他的忙，而上官全，更是徐覃曾经的上司，在徐覃被贬牧远府时，对徐覃多有赞扬和帮衬。

方元明自然也是忧心不已。

依旧是阴恻恻的模样，依旧是宛如恶鬼般的身姿。

两人政见不合，自然难以说到一块去。

想起方文石过去最是崇拜林苏，常常在他耳边夸赞他，于是方元明就想请林苏劝他一劝，让方文石回家。

在方府用了午膳后，林苏谢绝了方元明的挽留，去了上官府。

见到林苏，上官全同样感慨万千，心路历程和方元明差不多。

当初林苏和徐覃两人同来京城拜访他，他心中更看好的，其实是林苏，没想到最后，反而是他当时不看好的徐覃，当了宰相。

世事无常啊。

在牧远府的那几年，上官全的确很欣赏徐覃，可是自打徐覃提出变法一事之后，一切都变了。

上官全虽然是主战派，在戎狄一事上站在了徐覃的立场，但他却并不赞同变法。

在他看来，变法一事，只会动摇国之根本，完全见不到一点好处。

反倒是曾司空，对此事保持了缄默，不赞同，也不反对。

朝廷中各人的立场，往往都是瞬息万变的，敌人和同盟，总是在不停变化。

有时候上一秒是敌人，下一秒就是同盟，反之亦然。

因为变法之事，上官全与徐覃已是无话可说，见到与徐覃私交甚好的林苏，在最初的感叹惋惜之后，便神色淡淡，很快就谢客了。

看着缓缓合上的大门，林苏叹了口气，转头离开了上官府。

第二日，林苏就见到了方文石。

过去那个十三四岁的青葱少年，如今，已经及冠，唇边甚至还蓄起了须，努力做出一副大人模样，看上去，甚至比林苏还要年长。

看到林苏，方文石惊喜不已。

不过见林苏面容十年未变，方文石心中也生起了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师兄，你可总算回来了，夫子可是年年在家念叨你！”方文石喜道。

方文石同样也拜到了李夫子的门下，与林苏师兄弟相称。

故人相见，自然喜不自禁。

方文石便高兴地拉着林苏喝酒去。

方文石比过去成熟了许多，也许是这些年李夫子的教导，也许是在边境的磨砺，他的脸上，也没有了过去的傲气，反而沉稳了下来。

十年未见，方文石有无数话想跟林苏讲，两人一直在酒肆待到日渐西斜，方文石还有些意犹未尽。

方文石的酒量比过去好了许多，而林苏却拒绝了喝酒，只笑着听方文石兴致勃勃地讲他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待到方文石好奇地问起林苏这七年的经历时，林苏却只当做是玩笑一样，跟他讲了一些故事。

“师兄，你可莫要把我当做三岁小儿，拿这些故事来哄我了……”方文石抱怨道。

林苏却笑而不语。

待谈论到方元明的时候，方文石不笑了，显而易见地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直到林苏说起他家中的母亲也同样很想他时，方元明才叹了口气，脸上生出几分愧色。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拜见母亲的……”

林苏点到为止，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们父子的矛盾，还是需要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赵方赵圆二人为寻林苏而来，如今见到林苏，自然高兴不已。

看到赵方如今已经长成一名青年，而赵圆也变成了一个小少年，没有了过去瘦骨嶙峋的样子，面色红润，林苏不禁感到有些欣慰。

只是同时间，他也不免产生了一种时光荏苒、岁月无情的恍惚。

于他而言，他不过只是出去旅了趟游，在外面逛了几圈，可回来时，大家却都变了一副样子。

和徐覃在一起时，这种感觉尚不明显，可是，待他看到鬓边染上了霜雪的方元明和上官全，尤其是过去还是孩子少年，现在却长成了青年样貌、长大成人的方文石、赵方等人，这种恍惚感便更加明显。

岁月无情。

修道修道，修到最后，他还能有几个故人呢？

“公子，我们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