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海市

得知黄珠已死后, 阿莫塔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灰败下来。

“阿莫塔……”

阿莫塔像是一台运转突然出了故障的机器一样，呆滞了许久……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似乎才终于恢复了运转, 只是反应依旧有些迟缓。

他很缓慢、很缓慢地问道：“……我的两个孩子, 过得还好吗？”

阿莫塔的喉咙里像是正在被熔浆流过一样，声音沙哑难听。

“他们被照顾得很好。”林苏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阿莫塔好似在和林苏说话，又好似在喃喃自语。

“林道长。”阿莫塔突然直起了身子, 站了起来, 像一座小山一样，在地上覆下了一片阴影。

而这片阴影也将林苏笼罩。

随后, 阿莫塔忽地单膝跪地，半跪在林苏面前。

“如今我为旱魅之身, 不入轮回, 不容九幽……人间亦再难留存，强行留下，也不过只能为祸一方……”

林苏明了阿莫塔的意思了。

“我别无所求，只求林道长能看在往日情分上，对他们看顾一二。”

若是那位法师，知道有这么个强大的旱魃自己送上门，定然欣喜若狂，但林苏却不然。

“当初, 便是我贪恋人世，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执念汇聚，忘却生死, 方有今日之祸……我死无足惜, 唯愧牵连我妻儿城民……”

岛屿的面积依旧在慢慢地扩大，海水不断被蒸发，里面的鱼螺蛇龟等生物却遭了殃，争相逃离这里，而逃脱不及的，就和这海水一样，消失殆尽，只留下些许黑色的灰烬，至于水草珊瑚之流的，就更不用说了。

阿莫塔放不下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害怕自己这身无法控制的毁灭性力量，会伤害到他的孩子和其他普通人，所以不敢前去靠近他们，希望林苏能代替他，对他的孩子照顾一二。

“林道长。”阿莫塔却阻止了他。

“生人死人，本不该孕育子嗣，怎奈机缘巧合，我忘却生死，误以为自己仍为活人，与黄珠生下两子……”

若是这可怖的温度继续扩大，也许，这一片大海都会在这高温下蒸发殆尽，而到了那时，变成灰烬的，便不只有灵智未开的动物植物了。

但因为种种原因，林苏手下却空空如也，别说神了，一只鬼都没有。

“我放不下我和黄珠的两个孩子。”

阿莫塔话还没有出口，林苏便已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了。

“我本该寻一荒凉无人之地，了此残生，或沉眠于地下，终年不醒，可是——”

阿莫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沉默地看向林苏，过了许久，他开口道，“我自知生死有别，已死之人，不可贪留人间……”

说来也奇怪，林苏明明是最擅长“召制鬼神”的太清道人，按理来说，手下应有鬼神无数……不说无数，至少也得有一二。

而作为报答，他愿意成为林苏的驭鬼，受林苏驱使。

“你这是做什么？”林苏心中充满诧异，忙想让阿莫塔起来。

“而我愿与林道长签订契约，奉道长为主，受道长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这里的鬼神和《天常经》里的不同，鬼神图里的鬼神是林苏力量的化身，也可以说是大道规则的化身，并无太多自我意识，而这里的鬼神，更多是类似于潭县城隍一样的。

“旱魆不容于世，为神魔厌弃，他们承我一半血脉，未来也必有诸多磋磨……”

跟其他太清道人相比，林苏可以说是太清之耻了。

不说林苏遇到的青、中年二道士，就是修一，手下也是有鬼神的。

太清道人，向来都是三脉中过得较滋润的那一个，因为他们的帮手太多了。

你永远也不知道，一个太清道人的手下，到底有多少只鬼神。

——这也是众鬼神对太清道唯恐避之不及的原因。

然而林苏，硬生生地把自己过成了孤家寡人。

当然，这也和修一的教育有关。

修一修的本就是天常道，一个注定是孤家寡人的道，对抓鬼神一事本就不是很热衷，仅有的几只还是以前年轻时好奇抓的，抓来之后就失了兴趣，随便放养了。

这样的他，当然不会特意嘱咐林苏什么。

另外，也和朝阳小世界的现状有关。

在朝阳小世界，林苏唯一遇到过的神灵，就只有城隍了。

但人家城隍兢兢业业为百姓服务，有保一方安定的职责，林苏也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把人家抓来，让他为自己服务……更何况林苏还不一定打得过城隍呢。

在朝阳小世界，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城隍的，首先，当地得有信奉城隍的传统，还得有一个能让大家信任感激、自愿在其死后为其供奉的人，这供奉的人还不能只有一个两个，数量多了才有用，另外，还得是和平之地。

像是应承平所在的乱世，战乱一起大家就四处逃散，一个个城镇被孤零零地丢下，甚至被敌人攻毁，如此情况，自然是出不了城隍的。

虽然现在应承平已经统一了那片土地，但那里过去并没有供奉城隍的传统，恐怕未来也不会出现城隍。

历练的这些年里，除了雍朝以外，林苏很少在其他地方见到城隍的存在。

想扒拉一只神灵到碗里，显而易见是不行了，至于鬼怪……

林苏找来找去，都没找到一只顺眼的鬼怪，遇到的不是虚弱的游魂，便是狰狞的恶鬼，再不然，就是地府里面的公务员。

故而林苏孤寡（？）至今……

如今阿莫塔前来自荐，可谓是恰逢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