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乱世

“什么, 你要把我留下了？”听到费言的话，紫月生气地说道。

“夫人……”费言苦笑。

费言想将紫月留下来，是因为他害怕了。

害怕他在联军的进攻下护不住紫月。

说来可笑, 人人都以为这事上没有什么他畏惧的东西, 他自己也本以为如此，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有的。

在联军的穷追不舍下, 逃出汇阳城的泗山盗们死伤惨重, 还存活的人越来越少。

而原本跟着他们一同撤离的部分汇阳城人，见势不妙, 便想偷偷逃跑，被费言一刀砍下了头。

事到如今，他是不会允许这些知道他们下落的汇阳城人逃跑的，要么跟着他们离开，要么，就是死。

见此，其他汇阳城人只能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小心思，被泗山盗席卷着行动，逃离联军。

对于这些人, 泗山盗自然不会像保护姑娘们一样保护他们，能不能在战场上活命，就看他们的运气了。而其中一些青壮, 则被迫加入了泗山盗的队伍。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当费言清点众人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紫月。”媚月走了过来，看着眼含泪光的紫月，叹了口气。

此去不成功，便成仁。

可他却害怕紫月的死亡。

紫月沉默不语。

媚月：“你是在害怕，大王抛下你后，就算成功逃脱，也再不会回来了吗？”

那群汇阳城来的人中……少了一个人！

一路逃亡，泗山盗不停减员, 如今还有战斗能力的, 更是只剩下了一百五十多人, 而他们的敌人, 却是拥有五十万大军的各地联军。

“放心吧，大王比谁都更想要活着，活着来见你……”

这村庄还是过去费言当猎户时偶然发现的，他曾经和村里的人交换过物资，颇有交情。

她当然知道费言为什么想要将她留下来，因为费言已经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带着泗山盗前去突袭联军，杀出重围。

假如他真的挺不过这一关，那么至少，他要在他战死之前，安顿好紫月。

如今的泗山盗中，也只有一个人还在坚持不懈地追求着她，从三年前的泗山一直追求到了现在，被媚月拒绝多次都没有放弃。过去，姑娘们都笑着打赌，赌媚月什么时候会接受他。

“理智，坚强，温柔，有主见……而且从来不会为男人哭……”

费言的手下将刀架在一个男人脖子上，恶狠狠地看着他。

得知紫月松口，费言很快就吩咐了下去，将紫月等人和受伤无法再上战场的泗山盗们留下，他们会将姑娘们和伤者带到一个隐世的村庄安顿好，这村庄位于深山老林，地势复杂曲折，人迹罕至，那里的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多年没有外人来往。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一片混乱，疏忽之下，居然让他们跑了一个。

媚月是这群姑娘中少有的，始终没有成亲的人，或许是因为过去被男人背叛的经历，她拒绝了很多泗山盗的追求，依旧孤身一人。

费言不畏惧死亡，从他落草为寇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看到媚月过来，紫月很快就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而若是他在联军的进攻下活了下来，那么他自会在东山再起的时候，带着大军前来迎接紫月，而无需让她跟着自己流离失所、东逃西窜。

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他已经尝过一次了，那是一场欺骗，但这次，却是真实的，他不敢拿紫月的性命冒险。

“跑去哪里了？”

“我们待在这里，才是最好，也是最理智的选择。”

“说，他去哪里了！”

只是临别时，紫月突然转头对媚月说道：“媚月，有些话，如果不说，或许以后便再没有说的机会了。”

“我是害怕，怕他丢下最后一丝牵挂之后，就再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紫月慢慢地说道。

而现在，谁都没有这种心思了……

“你应该知道，大王的想法是对的，我们上战场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成为他们的拖累罢了。”

“我不会同意的！”紫月不等费言说话，便生气地离开了这里。

“他往……嗬！”这男人刚想说话，却突然感觉自己背后一痛，却原来是跪在他后面的人猛地暴起，从背后用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

“那你大可以放心，”媚月笑了，“只要有你在，他不会丢下最后一丝牵挂的。”

纵然是费言，也知道，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渺茫。

以一百五十人对抗五十万大军，何等狂妄，又何等让她忧思？

古往今来，以少胜多者有，却从未有以百胜万者。

这让紫月如何不忧心忡忡、辗转难眠？

而她们，便是泗山盗的软肋，是他们无法破的“釜”、无法沉的“舟”。

可她宁可和费言一同去战场上厮杀，也不愿孤零零地被留在这里，只能惶惶不安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你过去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看来爱情，真的让你变了很多……”

在媚月的劝说下，紫月终于松口了，答应了留下来。

媚月默然。

“别、别杀我……我说！”那男人在泗山盗们不善的目光中，双腿发软，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说道，“他，他跑了……”

这一番变故，让用刀挟持男人的泗山盗也不免感到惊讶。

那杀死男人的少年抬起头，露出狼一样的眼睛，然后猛地朝外奔去，却被费言飞来的一刀钉住了脊背。

“为何如此？”费言走过来，将刀从少年的背上拔了起来。

“嗬——”那少年吐出一口血，恨恨地看着费言，“你安排好了那群女人，也安排好了你那群弟兄，却偏偏没有安排我们……”

“你难道还会带着我们上阵杀敌吗？恐怕不久就会杀了我们吧……不然，也只是会把我们当成你和联军之间的炮灰和诱饵……”

“反正跟着你们都是死，不如求活！”

费言默然，少年说的，的确便是他心中的想法，他当然不会带着这群拖累，也不会放任他们泄露自己的消息，杀死他们，便是最好的方法。

说来也可笑，他们明明最开始是为了成为紫月等人心中的英雄而冲出泗山的，没想到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们始终都只是一群盗寇，而非英雄。

他这下倒是有些欣赏这少年了，可惜他们阵营敌对，只能是敌人。这少年受了他一刀，也活不了多久了。

突然费言耳朵一动，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大王，要不要我们去追离开的那人。”

“不必了，”费言阴沉地看向远方，“他们已经来了。”

***

那跑掉的人将费言他们的消息带给了联军，此刻大批联军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其他汇阳城人纷纷四处奔逃，但费言此时却顾不得他们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带着紫月等人离开这里。

突然袭击的联军杀得费言措手不及，等费言等人再次突围而去的时候，剩下的泗山盗，便只剩下九十多人了。而姑娘们，也死得没剩几个了。

“又菡……”媚月忍不住红了眼圈。

过去，她和又菡向来不和，经常吵架，但经过三年的相处，虽从未明言，但她们早已情同姐妹。可是现在，又菡却再也无法从地上跳起来，和她吵架了。

“走！”

敌军依旧在追击他们，众人只能暂且放下自己心中的悲痛，继续奔逃。

不知逃了多久，费言看到前方出现了熟悉的景色，不禁喜出望外。

前面，正是他多年未归的家乡。

如今众人都已疲惫不堪，还有许多人负伤，他们正好可以在此休整一下。

谁知费言刚带着众人靠近，却被人拦下来了。

“孟叔，你忘了我吗？我是费家小子啊！”

“不要叫我孟叔，”谁知听到这话，对面那中年汉子勃然大怒，“我没有你这般当盗寇的子侄！”

“孟叔……”费言一愣。

“当年你妻子被掳，你暴起杀死那权贵的爪牙，流亡他处，我们理解……可是你看看你这些年干的都是什么事！”

“我们此乡之人，谁没有受到过盗寇的侵扰？就连你的父母，当初都是死在盗寇的刀下……”

“昔年你曾立誓杀尽天下盗寇，难道你都忘了吗！”

费言想说他没有，他剿灭各国并不是想当盗寇，而是想推翻这些权贵的统治，想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只是，想当英雄……

然而不等他讲完，对面的孟叔便打断了他的话：“莫要狡辩了，你这些年干的事，哪一件不像是真正的盗寇干的？”

孟叔命人从乡里拿出一箱箱东西，扔在了费言面前，冷声道：

“这是你这些年向乡里送来的东西，我们一分未用。”

“你拿走吧，我们绝不会接受一个强盗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沾着鲜血的东西！”

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他们曾经是崇拜他的孩子、喜爱他的长辈，在过去，他们视他为英雄，可现在，他们眼里只充斥了一种情感，那就是失望。

看着满脸戒备的乡人们，费言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

费言没有拿这些东西，他只是颓然地带着紫月等人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他还是转头对乡人说道：“那个若白，她不是我的妻子……她是杀害乡人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我斩杀了……”

“现在我的妻子，只有一人。”

他曾经多么想让乡人见到他真正的妻子，又多么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微笑和祝福，他知道他们一定都会很喜欢紫月的……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但他还是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成家了，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尽管他再也得不到他们的认可了。

“大王。”紫月看着颓然的费言，满脸担忧。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颓废的费言，就像受到了很重的打击，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精气神。

费言一阵恍惚，听到紫月的呼喊，这才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大王，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