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央跟着敛下笑意,神色端庄起来,一字一句地道:“老师放心,嘉阳必定会为我燕室皇族报仇,不负诸位所望。”
她同样对着李大人敛裙低眉,行下极为郑重的拜别礼。
逐玉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小公主身上,和平日里笑语盈盈的模样颇为不同。
这般正色的池央,秀美的眉眼间都显出几分凛冽来。
像是噬忧谷中的一种毒,生得极其艳丽,瓣上却含着剧毒,是他们用来炼制毒药的常用药材。
美得危险。
临走时,池央迟疑了下,道:“老师和我们一起走吧?”
找不到她,顾临修之后肯定会拿前朝官员开头泄愤。
身为文官领袖的李大人,不出意外会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李大人微笑着摇摇头:“老臣还需要在朝中运作,待事情结束后,定然会去找殿下。”
池央眉心蹙了下,“那老师千万要多保重。”
离开李府好一段距离,池央回过头,还能看见那道苍老却如青松一般的身影,挺立在风中。
待到看不见李大人后,池央心底莫名生出几分怅然。
逐玉看她一眼,道:“该走了。”
池央颔首。
是啊,该走了。
这座困住她数年的深宫皇城,终于有了能够离开的那一日。
她抬起眼,墨瞳明亮宛若映有焰火。
等她下一次踏足皇城之时,就该和顾临修互换身份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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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玉带着池央伪装打算离开皇城时,齐懿照例去了小巷旧屋。
一进门,他只说了两句话:“顾临修没死。”
“你得跟我走。”
青年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看起来没多大反应。
他抬起眸,伴着轻咳声,淡淡地问道:“我现在这幅样子,往哪里走又有什么意义。”
他偏转视线,遥遥望向宫墙的方向。
以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身体,离不离开皇城没什么差别。
如果可以,他更宁愿死在这片土地之上。
多年前的劫难之中,他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可比起那些惨死剑下的族人,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满目的鲜血和疮痍成了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亡灵已逝,而他需要背负着所有痛楚的记忆,苟延残喘地活着。
齐懿皱眉道:“噬忧谷中有医师,可以帮你把脉。”
青年神色平静地摇头,“你忘了吗,我自己就会医术。”
他生来气血不足,这样的身体注定只能做个寻常人。他也无心权势,平日里最爱折腾的便是院子里的草药,和书房中的医经。
也正因此,在顾临修的剑砍来的时候,他歪了歪身子。
尖刃和心脉仅差不到半寸的距离,而他忍着剧痛默念龟息诀,这才避过顾临修的视线。
“医者不自医,”齐懿开口,便是一针见血地道,“你根本就没管过你自己的身体。”
他一把扯住青年的衣襟,“你想死,却又不敢死,就用这种办法折磨自己。”
不知为何,齐懿忽然生出几分怒气来:“懦夫!”
青年被他推得脚下踉跄了几分,他站定,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齐懿说得没错。
他就是懦夫。
背负着国仇家恨,所以他不敢死。
可他又痛苦极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登上高位。
没机会接近宫门,更没机会接近顾临修。
他就是个废人罢了。
看着青年一副完全没有求生欲的样子,齐懿终于忍不住道:“你若就这么死了,徒留下小公主一人继续对抗顾临修吗?”
青年猛地抬起了头。
齐懿被他盯得不太自在,略为避开视线,“我既然能当上噬忧谷的少主,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能想不明白吗。”
那天他见青年反应激烈,转头就让人查了下那日祭祀台上的女子。
再结合两人的长相和些暗中调查,结论呼之欲出。
那年的宫变之中,除了池央,燕朝皇族还有一丝血脉留了下来。
拢在长袖下的手攥了又攥,青年闭上眼,脑海中跳出颇多的回忆片段——
“皇兄整日只知道研制草药,都不陪嘉阳玩!”
“嘉阳乖,皇兄学好医术,才能让嘉阳不生病,保护好嘉阳。”
“那皇兄会一直保护嘉阳吗?”
“当然。”
可这些年来,他都蜷缩在这阴暗角落中,任由嘉阳被困在那囚笼中。
“好,”青年睁眼,颤着声道,“我跟你走。”
离开小破院的时候,齐懿问:“认识这几年来,你都还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默了片刻,道:“昼,池昼。”
长夜央央,即迎白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