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运河(二)
夜幕降临。
行船过了潐州,天上飘起了细雨。
暮雨萧萧,水声潺缓,运河上的秋夜愈显凄清。
寂夜里行客无所事事、也无处可去,相聚一层舱室。
百年修得同船渡,即便陌生如斯,皆是有缘人。
贩卖当地小吃的,三五成群喝酒吃肉聊天的,也有贵公子手执书册装模作样的还有我。
自从在睢阳被药葛罗发现踪迹,我便改了装束。
杀手必备技能之一,装什么是什么。
此刻,我头顶一片破布(用于遮住我如缎的黑发),脸上依然罩着青铜面具,身上挂着破衣烂衫(毕竟跟陆云那帮流浪儿一道混过)。
脚很脏,很脏的脚上,穿着双很破的草鞋。
面前还摆着一只破碗,碗底搁着两枚污渍斑斑的铜钱。
曾几何时,我跟陆云他们,正是凭着这身卑贱的打扮,一次次死里逃生。
当我吹奏起埙声时,船舱里立刻安静下来,人们循声看过来。
发现并非想象当中风流倜傥的的才子佳人,失望、鄙夷之情溢于言表,立刻扭转头去,继续热烈的话题。
我毫不介意,眼眸半闭,慵懒地席地而坐,似沉醉在如泣如诉的埙音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如果是位美人,无论在哪,即便什么都不做,无微不至的关怀都会纷至沓来。
而一个邋遢肮脏的小叫,即便坐到船舱正中,使出十八般武艺,别的人一定会离他很远,生怕他身上的虱子会爬到自己身上来。
此刻,我周围方圆丈许内无人。
埙声哀婉,一曲接着一曲,《孤鸾》,《入塞》,《小重山》.暗喻悲戚凄惶的身世,以博取同情。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即便行乞,没有两下子都活不下去。
可是过了许久,面前那只破碗里依然没多半个铜子儿。
然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拿人手短,我本就不习惯接受旁人施舍。
再过几日便到扬州,我眯起眼,开始物色羔羊。
杀人对于杀手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不吃饭肚子会饿,没有脑袋练手,手会很痒。
羊儿们齐聚一堂,从衣着谈吐立刻可以甄别:
侃侃而谈的糟老头子……太老。
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算了,她怀里的孩子还小、而且很可爱。
就那个浓眉阔口的肥胖公子吧!
在这乱世,这么个货色足可养活成百上千个有用的好人。
我瞥眼瞅着他,这家伙正拍着胸脯跟旁人吹嘘:“京城的丝绸生意,有一半都是我们吴兴朱家的。”
原来是头猪,比羊肥的猪!
碰到如此肥猪,若是碧霄宫那帮没脑子的师兄弟(不包括陆家兄妹和郭铣),除了杀人越货,最多来个绑票,敲一笔银子。
而我考虑的,自然应该更深远。
碧霄宫有一套独到的杀人理论:除了接单干活,每个杀手都需保持相当的独立性。
照师傅的话说,“江湖情势变态百出,以目标为导向,各自为战。”
目标并不以杀人总数计,而以上缴钱帛总量计。
有人要问,如果我们这些杀手有本事弄银子,个个富得流油,干嘛听从碧霄宫差遣?还要打破头地争第一?
我们都是孤儿,碧霄宫就是我们的家。
只有排名第一的金牌杀手,才有资格继承宫主之位。
为了宫主之位,我决定干这一票了,就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
正盘算,带着湿意的秋风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送了过来,长长的黑影盖住了我的脸。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道:“你一定还没吃饭?”
“啊,”突然有人对我关怀备至,我反倒不习惯了。
我怔住了,渐清晰的视野里,未及弱冠的少年高颀俊朗,正垂目看着我,好看的眼眸凝着淡淡的雾,仿佛深不见底。
一身云过天青的软罗袍,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沉肃。
“吃吧,”一包冒着热气、喷喷香的烤鸡腿递了过来。
这可是我的最爱,我冲他感激的笑笑,低头嗅闻。
我们碧霄宫的人,自小摆弄各种毒物,微微嗅了嗅……的确是纯粹的烤鸡腿。
津津有味啃鸡腿的时候,他竟然不嫌弃地在我对面坐下。
我无所谓,小叫无需保持什么淑女端仪,大快朵颐,啃得差不多,递给雪儿,它负责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