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能接着絮絮道,“我还是回了剑南道。你外祖果真是病了,只是怕我担心,这才瞒着。我彼时心里又气又委屈,你阿爹去了信,我也不搭理,只是一心照顾你外祖。就在那时,我又遇上了那个人。彼时,吐蕃与剑南道时有摩擦,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虽然旧情已逝,但我到底也不忍见他落得不好,便并未将他在城中之事告知你外祖。待得你外祖病好,你阿爹便追来了。我心里存着气,还是不愿理他,他倒是能屈能伸,为了讨我欢心,竟隐了身份,在你外祖府上当起了小厮。我本来就最是受不得他磨缠,他又这般做低伏小,慢慢地,我便心软了。谁知,就在那个时候,那个人竟趁着我上街时将我掳走,而且,还强迫了我。”
说到此处,高氏嗓音微哑,济阳王的身形却是彻底僵住。
明漪心口一掐,伸手过去握住高氏的手,“阿娘,别说了。”她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何高氏之前说,她问起这事儿,便是在拿刀剜济阳王的心。她想要知道真相,却不知道,这真相于济阳王和高氏而言,是经年累月,好不容易才粉饰太平的伤疤,一揭开,便是血淋淋的惨烈。
高氏反手握住她,苍白着脸色冲她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开了口,哪儿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说,你别打岔,听着便是。”
高氏语调平淡却坚决,济阳王虽僵住了身,却自始至终沉默着,没有制止,明漪咬了咬唇,只得沉默下来,静静听着。
高氏缓了缓,才又道,“你阿爹想尽了法子,总算是将我救了出来,可那时,我已是万念俱灰。我本是想要一死了之的,可到底舍不得你阿爹和哥哥,而且就在那个时候,我有了身孕。这孩子来得就是那样的巧,巧得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高氏哽咽难言。
明漪却已是明白,高氏在被掳走前,已是与济阳王和好,年轻夫妻自然免不了亲近,可偏偏那个人将她掳走后,就强迫了她,日子隔得太近,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弄不清楚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你阿爹舍不得,他说,那是他盼了许久的闺女,谁也不能不要。”高氏看向济阳王,没有平日的凶悍,竟是显出难得的柔情来,“其实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这孩子,可更是为了我。他了解我,他知道,我嘴上说着不要这个孩子,但倘若孩子真的没有了,我会垮了的。说到底,他都是为了我,才让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十月怀胎,你出生了,果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你阿爹欢喜极了,将你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好像一切都过去了,那只是一场了无痕迹的噩梦,可是我们都知道,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又哪里真正能够过去呢?”
“你外祖也知道,为了让我和你阿爹弥补裂痕,他不能让我们时时看见你。是以,在你满了百日不久后,他便催着我和你阿爹回了望京,却是独独留下了你,说是他一人在剑南道难免孤独,是以留下外孙女作陪。我们都知道,他留下你,是为了我们。我们明明知道,可是我们自私,权作不知,就这样抛下了你。娇娇,我和你阿爹,确实对不住你。我们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好过些,生下你,却又抛下你,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高氏紧紧握着明漪的手,控制不住的眼泪涟涟。
不知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傅明漪,没法感同身受,还是她曾经历过太多,骨子里已是个沧桑的中年人,她能理解彼时的济阳王和高氏对女儿复杂的情感,尤其是她亲身感受过的二老对她的疼爱,她实在没有办法生出半分怨恨。“阿娘,这也不是你和阿爹的错,我不怪你们,真的。”这话,她是真心实意。
高氏却是怔怔看着她,就连济阳王亦是带着两分不敢置信看向她,而后高氏倏然就是泣不成声,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