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这片废墟往外面一看,脸色更是凝重,外面已经不是游击队了,而是正规的苏军,苏军碾压的速度已经快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此处的德军依然没有投降,他之前安排的几只小队还在抵抗。各种机枪的声音依然不断的响起,手榴弹不时在某个建筑中爆炸,而他们明显走到了尽头,已经是强弩之末。
海因里希几步走了回来,他一把抓住了罗西亚的肩膀,表情几乎算是狰狞:“现在给我听着,罗西亚,苏联人马上就打过来了。你的预感是真的,也许你所想的一切,以后都是真的,但是现在,你必须要离开这儿,出去,记得活着,你可以用中国人的身份,法国人的身份,或者你那红十字会的身份,记得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法国,波兰,去哪儿都好,现在就出去,别再让我在战场上看见你。”
罗西亚被他摇的头晕眼,看着他狰狞的几乎交代遗言的表情,脑子几乎转不过来,她一把挥下海因里希的手:“你还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吗?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
海因里希动动嘴唇,欲言又止,可罗西亚却没再给他这个机会:“没错,德国现在要败了,你们的报应来了,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但是结束前会有很多人死掉。现在苏联人都在外面,我活不下去,离不开这儿。”
现在炮火连天,哪里有让人逃跑的空隙,她一个人孤立无援,就算跑出去,也可能变成苏军枪下的下一具尸体。说白了,他们现在都处在危险的边缘,如果海因里希依然将他的信仰大义放在第一位,对她说过的话言而无信,那么,她就再也不会相信他。
因为时间紧迫,永远不会再有下一个承诺的机会!
即使德国战败,你也会活下去吗?
……即使,战败。
沉重的诺言言犹在耳,他曾经说过会活下去,要走一起走。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们都会活下去。
沉默的时间即使只有一秒钟,在炮火连天中依然显得很长很长,罗西亚丝毫不退让的盯着他。原本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却看见一股鲜血从他额间慢慢滑下来,顺着眉弓,鼻梁,嘴唇,尖削的下巴,一点点的,滴落在地上。
她心中微微一颤,放平目光,这才看见他身上的军装已经破烂,数不清的伤口里渗出鲜血,正一点一点的往外流。
刚才从二楼上掉下来,他垫在最底下,虽然二楼还不至于摔死人,但是一楼地上的废墟中有很多尖锐的石块,早已经将他的全身都划满伤口。但是他好像好无所觉,只是跟罗西亚对视着,然后几秒钟后,开口:“战争什么时候结束?”
罗西亚愣了一下,然后答道:“就是今天。”她下意识的以为他说的是这场战争,明斯克在7月1日被苏联解放,就是今天。
“我说的是战争,这么多年让我的兄弟全部死去,到现在依然还要失败的,该死的战争!”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几乎算是怒吼。在他说话的同时,外面又有建筑倒塌,一个德国小队覆灭,叫嚣的俄语覆盖了这一片地方,军队已经近在眼前,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进来。
罗西亚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以为海因里希知道了什么,但是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全是不耐,仿佛要疯了一样,她只好含糊的道:“明年的夏天,就在1945年。”
“是么,没有多久了。”他直起了身子,看着这片黑暗中的废墟,忽然就笑了,他满身鲜血,这笑容出现的十分蛋疼,但却异常的明朗。这么多年,她见过他各种冷嘲热讽,冷人恐惧的笑,这确实唯一一次不掺杂质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外面伤亡惨重,已经有抵抗不下去的德军发出微弱的投降声,但炮火似乎并没有停歇,背景下隐约有苏军戏谑的声音。
这已经是中午了,短暂的一天即将过去,苏军占领整个明斯克只是时间问题,德军再无挽回余地了。
海因里希伸出手摸了下腰,从腰间摘出了另一把手枪,同时,他也摸出了满手的鲜血。罗西亚就愣愣的看着他将枪丢进她的手里,往下拽了拽灰尘扑扑的军装,然后举起了双手。
“我投降了。”他还在蛋疼的微笑着:“俘虏我吧。”
罗西亚缓慢的接过枪,颤抖的手几乎都举不起来。这么多年她被他用这种枪各种威胁的指着,现在终于轮到她“扬眉吐气”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眼前除了灰色就是血红,酸涩,疼痛,朦胧,都要睁不开眼睛。
“不要哭,我把命交在你手上,你要让我活着。”他平静的说着,然后举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罗西亚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掉下来了,在一片泥灰的脸上冲下两行清晰的痕迹。她抽噎着吸了口气,伸展了一下右手手指,重新握住枪柄,指着他往外走。
这个工厂房早已经成为废墟,外表上看去完全坍塌掉了,苏军没想到里面还有活人,此刻见到两个大活人走出来,立刻警惕的用枪对准他们。
“什么人?”
罗西亚努力抑制住泪意,她的枪颤巍巍的指着海因里希的后脑,含糊不清的喊出一个俄语单词。
苏军队伍中立刻有两个人走上前来,但他们的神色却非常的警惕,枪口一直对着他们,从这种废墟中突然冒出来两个人本来就非常可疑,更何况是女人俘虏男人。在战争中这种骗术并不算少,他们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海因里希面无表情,一直看着地面,罗西亚神色僵硬,看不出是哭是笑,比僵尸还难看,但她的心跳已经非常快,她就怕这些苏军连俘虏都不要,就将人直接枪毙。
就在那两个士兵要走过来的时候,对面的废墟口里竟然又出现了两个人影,后面的士兵闻声立刻将枪指了过去。
海因里希依然没动,仿佛任何事都跟他无关。罗西亚却忍不住看了过去,这一望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两人竟然是依兰娜和好久不见的麦克阿瑟。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此时的姿势和两人一样,依兰娜枪抵着麦克阿瑟的后腰,而麦克阿瑟一脸风轻云淡的举着手走出来。
本来两个人就已经非常受怀疑了,此时又出现了另一对。苏军早就听说过盟军登陆时遇到的情况,当时有很多德国军官的夫人假装俘虏丈夫,然后保全自己。那些英国人和美国人讲究所谓的绅士风度和人道主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了,但是这种情况发生在东线,情况绝对不妙。
罗西亚的心跳已经非常快,虽然脸上依然是僵硬的看不出来任何慌张,但其实她胸腔中的情绪几乎要崩溃掉。
对面的麦克阿瑟见到他们两个人似乎也挺惊讶,微微挑了下眉,依兰娜还在哭泣个不停。那两个苏联士兵却已经返回队伍,领头的人审视的扫了他们一眼,嘴里说了什么,他们听不清楚,但看士兵的神情,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是就地处决。
罗西亚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了,在那两个士兵又往前走的时候,她都再想是不是必死无疑了,可就在这时,对面陡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看过去,却是麦克阿瑟毫无预警的转身,一把握住了依兰娜手中的枪口,右手握拳,狠狠的打在了依兰娜腹部。那撞击的声音清晰可闻,而惨叫声更是凄厉,依兰娜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疯狂的翻腾,然后热流上涌,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变故发生的如此突然,麦克阿瑟嘴里似乎说了一句十分叫嚣的话,然后劈手夺下了依兰娜手中的枪,转过身就要对着苏联士兵开火,而这时,那两个苏联士兵手中的机关枪已经扫了过去,砰砰砰砰几声枪响,麦克阿瑟胸前冒出了数个血洞,他的动作顿在了空中,嘴角溢出一丝血线,然后缓缓的倒了下去。
紧接着,在他身后,依兰娜也脸色惨白的摔倒在地,一个苏联女兵出列迅速的跑了过去,去看依兰娜的情况,而这边,那两个苏联士兵也走了过来,一把拽过海因里希,拉进了后面的战俘队伍中,抬脚踢在了他的腿弯,他立刻身形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海因里希脸上淡漠无情,似乎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甚至也没有再看罗西亚一眼,就像是压根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举着手,被苏军粗鲁的推搡着带走。
罗西亚完全想不到一个死局就这么落幕,到最后只有麦克阿瑟一个人死了。她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他刚才的举动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依兰娜没喜欢过他但也没有真正的讨厌过他,更不会得罪他。
罗西亚脚步僵硬的向依兰娜走去,她现在哪里都是僵硬的,似乎连呼吸都僵住了。
依兰娜的情况非常不好,嘴角一直在溢血,那个苏联女兵不是医生,也没有护理技巧,对此束手无措。看见她过来了,忙问道:“你是护士吗?能看她是什么情况吗?”
她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虽然已经破烂不堪,泥灰一片,难以辨认,但苏联女兵还是勉强着认出来了。
她木然的点了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了她的红十字会证明递给女兵,然后蹲下身接过依兰娜的身子。
“救我西亚,救我!”依兰娜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她的衣袖,脸上泪痕血痕一片,罗西亚看看旁边躺着的麦克阿瑟的尸体,热泪又流下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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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