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再入

罗西亚算算自己见过埃里克的次数并不算少，他算是个不怎么作恶的纳粹，虽然平时也挺令人敬而远之的，但相比其他军官，他更拥有人性一些。

这次再见，他的变化太大，少了以前的从容与自然，多了阴霾。

他的表情依然淡定，眼神依然明亮着，但是总有那种无形的说不出来的东西透露出来。罗西亚似乎听说过在战争后期会有人承受不住，无法再下狠心虐杀犹太人，心里崩溃，厌恶战争。甚至有的人还会在上帝面前自我鞭笞以求心灵解脱。

在她所认识的人中，佐贝特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他在战争中受伤，失去双眼，失去战友，怀疑战争，承受精神折磨。他原本是个阳光开朗，十分讨人喜欢的少年，但战争也让他处于阴霾之中。更令人崩溃的是，这些人都被纳粹给彻底的洗脑，即使是再大的牺牲、怀疑，也不能够动摇他们为国而战，忠诚为荣的思想。他们背负着那种莫名其妙的责任，会为德国奋战到最后一刻，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罗西亚不知道这些士兵前后几年都是什么样的变化，她所能想象到的都是从前世看到的历史书以及电影中所得。而现实的情况一定比她想象的更残酷千百倍。在这种残忍的境地下，如果是她，如果她也是个参战士兵，估计早就心里崩溃了。

所幸，战争，让女人走开！

埃里克还在说着：“我还没有去过奥斯维辛，但只是华沙，已经足够了。我想不通杀这些犹太人做什么，只是贪图他们身上的首饰衣服，或是他们襄在嘴里的金牙？然而我又觉得这是对的，本该如此。”

“……”

罗西亚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得。这种时期的人最容易冲动，她压根不敢出声打扰了，趁现在快半夜，趁还有人能听的下去，就让他多发泄一些吧。

“我还有警察局的事要处理，并不常去，前日，我偶然去一趟，发现他们在抓捕小孩，满满一车，带到了后山废弃的场地里。”他充满阴霾的说着，让罗西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开车跟过去，问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说要将这些孩子活埋。哈！”

罗西亚浑身颤栗，脑海中想起了电影中的场景，无数孩子哭喊奔逃，却被德国士兵一个个的抓回去，塞满了整个大货车。那么多犹太母亲像疯了一样攀车，嘶吼，尖叫，却终究堵不住车子的脚步。

那些无辜的孩子最终只能作为时代的牺牲品，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感受的都是无尽的绝望，他们看不到任何的光明。

“我无法阻止他们，这是他们一直都在做的事。那天我在旁边，听到他们唱歌。我想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当我走近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告诉我，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想等妈妈给她唱生日歌。”

罗西亚手指在颤抖，她的眼前呈现出当时的画面，那种感觉竟让她有点不适，甚至想吐。

“她对我说，叔叔，请把我埋浅一点，好吗？”

埃里克已经陷入了悲伤，似乎还有心里防线的崩溃。罗西亚赶紧给他递了一杯水：“……那个，埃里克，事情都过去了，喝口水吧。”

他呆呆的看着桌上的杯子，过了好一会，才端起来，一饮而尽。一点水渍顺着嘴角流出来，闪烁着冷硬的光。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一个信封递过来：“给你。”

“这…是什么？”罗西亚疑惑的接过。

埃里克把杯子也推过来：“丽莎·康曼，当初在华沙医院抓到的那个犹太人，她让我转交给你的。当然，现在这封信，已经变成了遗书。”

罗西亚刚要拆信封的手猛地的僵住，忍不住一抖，信掉在了桌子上。

“为什么带着这个？”罗西亚忍不住问。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她，难道还天天带在身上吗？

埃里克站起身来，将帽子拿起带上：“刚刚你做饭的时候回去拿的，也许这次见过之后就不会再见了，所以，虽然这可能会让你今晚难有好梦，但依然得给你了。”

“不会再见？你要去哪，调任德国？”

“不，我已经递交了申请，很快就要离开波兰，去战场！”他扶了扶帽檐，一脸严肃与钪锵：“为国而战，虽死无怨。与其在这里，不如到德国需要的地方去。”

“……”罗西亚说不出什么好，她觉得心里莫名的心酸。这又是一个即将上前线的人，即将去战场上见证最残酷的场景。她对德国人所谓的责任感完全无语了。他明明就是一个讨厌杀戮的人，离开这里，杀苏联人和杀犹太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点区别的，苏联军民会顽强的抵抗，会给德军造成很大的伤亡，会让他们断送性命在异国他乡。

罗西亚突然有种莫名的想哭的感觉，她即将又见证一个身边人到战场上去，从此一别，真的可能是最后一见了。

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他们一直所追求，所为之努力的，就是那种无论如何也要为维护祖国的荣誉与安危而战，去奏响英勇无畏的铁血战歌，为此他们甘愿漠视生命。

罗西亚设身处地，如果此时是在中国，即使她不能上战场，估计也无法袖手旁观。她理解了他们，也就无法做出劝说。

看埃里克的模样，估计他也不知道维尔纳已经离开的消息，她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上帝会保佑你的。”将桌上的黑绒盒拿起，她也站起来，尽量显得开心的问道：“那么，明天如果我办事，你能给我开个后门吗？”

“当然，现在是我在管。”埃里克点头：“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将要待在萨克森豪森一整天。”

两人一路同行走到房门口，他微微躬身，两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房间里还亮着灯，罗西亚却觉得无端的阴霾。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那个黑绒盒里是一条项链，而丽莎的信，她才刚拆开就闻到了一股集中营里死亡硝烟的味道。她怔了一下，把信又塞了回去。从行李包里拿出笔记本，郑重的夹在里面。

然后，她抱着被子，一夜看着窗外的星星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她就爬起来跑出去，女主人一家已经起了，埃里克刚准备到厨房吃饭。

“早安！我以为你会多睡会儿。”埃里克微微躬身打招呼。

罗西亚顶着两个熊猫眼：“一夜都没怎么睡，躺不下去了。”

“看来是我的错，应该晚点给你的。”

“别，”罗西亚摆摆手：“早晚都一样，还是先去吃饭吧。”

女主人已经做好了早餐，相比昨天刚见时的不卑不亢，此时面对埃里克，她显得更冷漠一些。一开始她还紧靠着罗西亚坐，后来发现罗西亚和埃里克相处甚好，甚至还可能是旧识，于是连她也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