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柏林

周围没有高楼林立，二楼的视野已经很广阔了，罗西亚这才发现这一条大道不仅只有公寓，在公寓的后方，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很多人都在上面忙碌着，像是要建造什么东西。

他们弯着腰都看不清脸，但罗西亚却看到了他们右臂上绑着袖章，上面有六角星。犹太人！

这么多犹太人！

罗西亚四处看着，一个犹太老人正弯着腰刨土，似乎是满头汗水，他直起腰来擦了把汗，然后回头看了看。

“砰！”

一声近在耳边的枪声响起，罗西亚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那个犹太老人已经倒了下去，身子下方很快就冒出了大片鲜血。而周围的其他犹太人连头都不敢抬，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她只觉浑身一阵发冷，向对面看去，旁边那栋公寓上正站着一个德国军官，手里拿着一把狙击枪，此刻也看见了她，冲这边扬起了一个笑容。

罗西亚却感觉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连忙拉上了窗帘。

隔绝了那道目光，罗西亚还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装了炸弹一样，砰砰直响。刚才那一幕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电影，场面何其相似。可就算没有电影，她也早该明白，犹太人对德国人来说，就是一样可留可丢的玩具。

惊魂未定，罗西亚不敢再拉开窗帘，也没有心情看书了。她合上书本往床上一丢，打开房门。

泰德还在老位置上半卧着，它一定也听到了那两声枪响，只是对于它来说，估计这也是寻常事了吧。

罗西亚在房门口站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泰德，你说，皮诺该怎么办？”

泰德还没有逆天到可以听懂中文，听到她的声音后，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她两眼，便懒洋洋的又垂下头。

罗西亚知道它听不懂，但她此刻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不会发表意见的听众，她感觉憋在心里那么多天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马上就要炸了，再不发泄出来，她一定会疯掉。

“皮诺有一半犹太血统，他该怎么活下去，你的主人会不会看出来，然后杀了他？”

“我把他藏在哪里才算安全呢？法国？英国？意大利？”

“那还不如交给梅莎姨母，可是德国也不安全，德国最不安全了，怎么办？怎么办？”

罗西亚忍不住抓头发，泰德看着这个反常的疯子，也不理会她。

罗西亚却觉得这只狗的眼里全是嘲讽，和海因里希的眼神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海因里希你就是只猪！”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汪！”泰德却突然叫了一声，站起来。

罗西亚吓了一跳，以为这只狗听懂了，可随后她才发现，泰德的脑袋对着客厅的门。外面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响，紧接着门就打开了。

一人一狗都直勾勾的盯着门，海因里希的副官一看到这像寻仇一样的架势，懵了一下，才道：“这是怎么了，泰德？弗朗蒂小姐？”

泰德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海因里希，甩了甩尾巴，又躺下了。

海因里希的副官自从吃了罗西亚一顿饭，态度立刻就变了不少，他在外面装的像模像样，跟克雷迪似的，但在私下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二货。

他看了看倚在门上的罗西亚，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你跟泰德吵架了？”

罗西亚：“！”

她想吵呢，那只狗能吗？它能吗？

罗西亚翻了个白眼，副官讪笑了一下，然后背在后面的那只手往前一拉：“弗朗蒂小姐，你快看是谁。”语气颇有点献宝的味道。

罗西亚转头看过去，顿时怔住了，对面那个小人儿也有点发呆，随后挣开了副官的手，欢快的扑过来：“姐姐！”

“皮诺？！”

罗西亚忙蹲下身，接住了扑过来的小人儿，伸手揉了揉他棕黑色的头发，惊喜的道：“你怎么过来的？”

皮诺一指副官：“这个叔叔带我来的。”

副官本来还挺高兴，听到这声叔叔，顿时瘪了嘴。

副官年龄也不大，看上去跟海因里希相差无几，应该还没到二十岁。本来皮诺这个年纪叫他叔叔也可以，只是皮诺叫完罗西亚姐姐，再叫他叔叔，这对比立刻就拉开了。

罗西亚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长官叔叔，谢谢你啊！”

副官顿时更委屈了：“弗朗蒂小姐，你可以叫我狄克。”

皮诺人小鬼大：“狄克叔叔！”

哈哈！罗西亚不厚道的笑了，笑完迅速的将皮诺带回了房间，关上了门。虽然狄克是个中二，那也是个纳粹的中二，不能挑衅的太厉害。

罗西亚对于刚刚发生的事还有心理阴影，不让皮诺到窗户那里去。将他抱在床沿上坐着，忍不住又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看着他棕黑色的眼睛：“皮诺，你长的很像亚洲的混血儿呢。”眼睛和头发都很像。

皮诺点点头：“皮诺本来就是混血儿。”

罗西亚点点头，贝洛是匈牙利人，他是欧洲混血儿。却听皮诺又接着道：“爸爸和妈妈的混血儿。”

罗西亚忍不住笑，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起已经遭遇不幸的贝诺和亨利，心里一阵酸楚，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可爱的孩子说，瞒也是瞒不住的。

可不等她想怎么开口，皮诺却又语出惊人：“姐姐，爸爸和妈妈是死了吗？”

罗西亚心里一抽，去看皮诺的眼睛，他的瞳仁澄澈干净，虽然是问句，却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火气，皱着眉问：“是谁告诉你的？”那个人就说的那么直白，对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他父母的死讯，会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狄克叔叔。”皮诺说出了她心中已有的答案：“爸爸妈妈死了就去天堂了，这是好事，姐姐为什么生气？”

罗西亚一怔，再看皮诺的眼睛，恍然明白过来，皮诺知道了死亡是什么，却不明白死亡的真正意义。在他们的信仰里人死之后升入天堂，远离一切尘埃罪恶，是一件好事。可他还不懂得死别所带给活着的人的痛苦，是一切都压不下去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