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似乎有些胆小,他默默送来,放下东西就走了。不过和这些一起送来的,竟然还有针线。
这时小章鱼从水盆里冒出半个脑袋,仰头盯着原野。后者似乎很擅长这种针线活,他张唇抿了一下线头,精准穿入。
上次做的时候,针线是穿好了的。所以叶云帆还是第一次见原野穿针。
其实这很简单,叶云帆也会,他甚至跟村里的老裁缝学过一些基础的手工活,小时候还会给几个妹妹缝娃娃。
只是这个穿针的动作很有华夏人的精髓,放在这个异世界就让叶云帆有些在意,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背景,只能从细节处窥探一二。
似乎是做过一次,这一次原野的速度更快,即便他戴着手套,也丝毫不影响此刻动作的快速和灵活。
少年神色认真而专注,他垂着眸,漆黑的睫毛在瑰丽的瞳孔中落下一道幽幽暗影。
窗外正直日暮,微红的暖光打在原野专注的侧颊上,有种特别的暖意,美好得不似真人。
小章鱼怔怔望了片刻,无声没入水里。
叶云帆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道原野的父母长什么样,竟能生出这样一张脸。
但不得不说,对方顶着这张帅气逼人的酷哥脸,做着这样细致的小事情,割裂感和反差感太强了。
就在叶云帆思维发散的时候,原野已经结束了他十分擅长的手工活。
他把那双新的小鞋子放在手心,给水盆里的小章鱼递了过来。
“喏,试试。”
小章鱼立刻从盆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后欢快爬到少年的掌心,穿上自己的新鞋子。
依旧从原野之前那双手套上裁下来的皮质料子。
当然很nice!
【耶!】
【新的,新的!】
【新鞋鞋~】
小触手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在非紧急状态的时候,叶云帆都很放任小触手们夸张而幼稚的动作,放任它们直白而简单的情绪。
因为这会让叶云帆在别人眼里更像一只智商不高的进化种“小水母。”
原野的手掌被小触手们踩得有点发麻,但却似乎没有之前那样让他需要强制冷静稳定情绪的地步了。
这时,原野安静地注视着欢天喜地的小家伙,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自己而表达出如此毫不掩饰且明媚热烈的欢喜。
哦,不是人。
是一只“小水母”。
但这也足够了,足够让原野感到自己除了杀戮之外,还有别的,擅长的,能让自己感到有存在价值的事情。
原野看着手心里的小家伙,对方仿佛只有高兴,半点没有记仇的意思。
这一刻,他竟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有些冲动。原野认真想了想,有点不自然地开口,
“陈新月她.”
被小触手吵得脑子嗡嗡的叶云帆:.啊?
他发现自己着实有点跟不上原野的脑回路,怎么突然又提到陈队长?
但很快叶云帆就反应过来,他回想起刚才的失误,立刻打算重考一次,交出一份满分答卷。
就在这时,原野继续说完了剩下的半句,
“她应该不会给你做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小章鱼正穿着的小鞋。
叶云帆:“.”
小章鱼愣住,一时竟有种原野这家伙在拉踩陈队长的错觉。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啊,他跟陈队长又不熟,人家为什么要给他做鞋?
于是小章鱼点点头,表示认同。
为了以后安全稳定的生活,原野这位强大的庇护者显然必不可少,而且对方不仅能保护他,还能做饭,还能做衣服,还记得带他一起洗澡。
总之目前来看,再没有比原野身边更合适苟着的地方了。
为了继续安全苟着,叶云帆觉得自己需要认真定位一下自己的鱼设马甲。比如他目前就是无害,可爱,智商等价于几岁小孩的进化种。
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他认为自己得再贴上一个原野的标签。具体落实一下,就是得和对方建立更紧密一点的联系。
思绪到这,叶云帆陡然一愣。
嘶.
虽然逻辑上没什么问题,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反正现在都不是人了,最重要的目的是安全苟住再慢慢探究这个世界,以及寻找回家的方法。
所以叶云帆对自己的宠物设定适应良好。
得到小水母点头的答案,原野冷峻的眉眼顿时柔和,他把小家伙放在肩膀上,拿起长刀走出去。
毕竟他们回这里是有正事要做的,只是刚才小章鱼确实太脏,就了十分钟洗了洗。
一走出门,原野看见徐柯背着浑身缠绕绷带的尸体出去。
“咦,原野先生,您回来了?”
叶云帆认得那具尸体,因为陈新月带回来的那个三角眼男人就是那样包扎的。
难道他们出去一趟,人就死了?
线索又断了吗?
叶云帆下意识去看原野,不过后者并没有什么异样。
“嗯。”
原野只是很冷淡地应了一声,他转头,朝西边望去,那里浓烟滚滚,似乎是在焚烧什么东西。
徐柯丝毫不在意原野的冷淡,神色略显疲惫地开口道,
“又死了一个,我得尽快把他带到火葬处去烧了,免得尸体被污染。”
说着,他顺着原野的目光望过去,眼瞳中倒映出浓浓的长烟,低声叹息,
“这几天死了太多人,供给站的柴火都要烧没了。”
这个时代,土葬和海葬几乎都被大部分人摒弃。因为异种太过渴望血肉。有些人活着的时候靠着身体抵抗力不会被污染,但死亡的瞬间,肉/体还活着,就很可能异变成半死不活的怪物。
所以保险起见,火葬是这个世界的主流丧葬方式。
“闲聊什么!还不赶紧把尸体弄去烧了!”
徐老头的语气有点凶,徐柯不敢回嘴,立刻喏喏应了。这时叶云帆才发现,徐老头似乎只对原野好脾气。
“人怎么样?”
原野忽然开口问。老医生摇摇头,叹气,
“活不长了,你赶紧趁着还有口气,去看看吧。”
说着,他递给了原野一件斗篷。
谁?
叶云帆脑袋里冒出了个问号。
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两人对话中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人。
原野走入了徐老头家里的地窖,因为前两天下过大雨,里面很潮湿,点着两三只蜡烛,光线十分昏暗。
不过非人类的极好视力还是让叶云帆看清了躺在木板上的男人。
对方浑身缠着绷带,和刚才徐柯背走的尸体竟然有九成相似。
“!”
这家伙是巴德的手下,那个三角眼男人!
叶云帆恍然大悟。
看来是陈新月和原野,以及徐老医生联合使了个障眼法,免得最后一个幸存者被灭口。
原野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男人的状况。
据陈新月说,她找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身受重伤,而且还想逃跑。
情急之下,她直接开车追上,却不料对方竟直直朝车头撞来。于是最后就成了这个模样。
最后的结果跟徐老头的话一致,受伤太重,且这家伙又只是个普通人,现在就剩下一口气了。
少年眉头皱紧。
然而叶云帆盯着那奄奄一息的家伙看了许久,忽然有个想法。
他想用这个快要死掉的男人,来试试自己那个精神沟通的技能。
叶云帆一直没试过那个精神沟通的技能,因为不成功还好,要是一旦成功他的秘密就会被发现。
好在通过徐老头的话来看,所谓的进化种拥有几岁小孩的智力是很正常的事情,原野也一直没对他能听懂人类的话语产生什么异样。
那说明他目前表现出来的一切在这个世界正常进化种的范围之内。
不过进化种有没有非自然力量,叶云帆就不知道了。所以保险起见,他一直没有尝试对谁使用这个技能。
但是现在好了。
现在有一个完美的实验对象。
叶云帆从原野的肩膀上跑下来,落到木板上。他没有冒然靠近对方,只是隔着二十公分左右的距离观察着。
就像是普通小动物对某个东西产生了好奇的样子。
果然原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关注。
少年从后腰的小工具包里面摸出了一个小指大小的玻璃药罐以及注射器。
然后割开男人手臂上的绷带,从静脉中注射进去。他的动作很熟练,而且整个过程中,原野并没有和对方产生任何皮肤接触。
叶云帆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是注射过后,他立刻察觉这个三角眼男人的呼吸变得有力了许多。
小章鱼悄无声息又靠近了些,用一只触手悄悄贴在男人的脑袋上。
其实这个动作有没有意义叶云帆并不知道,但是顾名思义,精神沟通总该是跟脑子有点关系的。
【好痛!】
嗡——
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陌生男声把小章鱼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他的技能起作用了!
于是他立刻又把触手伸过去,仔细听——
【好痛.好痛】
【不我不想死不想死.】
【逃.救.救命】
那些声音很不清晰,含糊不清的,就像是人的梦话,而且来来回回就是这些。
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小章鱼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男人猛然抽了一口气,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球滚圆,凸起。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以至于到了痉挛的地步,鲜血争先恐后地从绷带中渗出来。
【痛!!!】
【好痛!!!!】
剧烈的疼痛化作了咆哮,让小章鱼吓得立刻抽回触手,退后了一大段距离,他惊疑不定,下意识抬头去看原野。
然而后者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垂眸漠然注视着一切。仿佛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
“嗬救.救我”
这家伙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小章鱼的眼睛微微睁大,又靠近了一些,也许现在对方清醒之后,他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东西。
原野没有多啰嗦,直接发问,
“巴德背后的人是谁?”
“疼啊!!!疼.”
那人没有回答,用嘶哑的嗓音痛苦尖叫。
少年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抽出长刀。雪白的刀身反射着烛光,在原野的眉眼间划过一线凌厉的银白。
不过就在这时,他的动作稍稍一顿,目光落到注视着自己的小水母身上。
那双湿润的蓝眼睛安静盯着他,似乎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
“.”
不知道为什么,原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应该带上这个小家伙来到这种地方。
他刚才应该把它留在水盆里的。
或许它现在应该玩水玩得很开心,也许还可能像晚上洗澡那样在水里舒舒服服躺着睡觉。
少年抿了抿唇,忽然低头,将左手的黑色皮手套咬下来,然后走过去,蹲下,把小水母罩在里面。
欸?
叶云帆突然眼前一黑。
他不明白为什么原野要用手套把自己罩起来,刚要挣扎钻出来的时候,就听见对方开口说,
“你在这里呆一会儿。”
“.”
小章鱼愣了愣,乖乖蹲着不动了。
但黑暗让他的听觉忽然变得愈发敏锐起来,叶云帆很快听见了那个男人的惨叫。
比刚才还要撕心裂肺,但是由于嗓子哑了,却也并没有太大声。
接着,是他熟悉的原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而平静,
“巴德背后的人是谁?”
“不知道呜.我.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哑着嗓子痛哭,颤抖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小章鱼竖起来的耳朵颤了颤,他听见了液体流动的声音,以及黏稠的,像是肉块滑动的摩擦声。
叶云帆下意识回避去想为什么会有那种声音,他低头,看见木板被大量的血浸湿。
也许是见最关键的问题对方真的不知,于是原野退而求其次,问了一个最简单的。
“那天你为什么没和巴德一起来?”
“杀杀了我吧.啊啊啊啊你杀了我吧.”
这时,即便没有用触手和那个男人接触,叶云帆也察觉到了对方此刻的痛苦和崩溃。
明明之前,他的求生欲还很强。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原野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没来?”
“信信号车.要守着”
信号车?
叶云帆直觉这会是关键信息,于是他悄悄伸出一只小触手,贴到男人的脑袋上。
【死我想死.死.】
【好痛.痛.魔鬼魔鬼!!!】
【杀了我!杀了我!】
无数负面的情绪像是海啸,好在刚才叶云帆被突袭过一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这一刻他好像拥有了一些无形的触手,缓缓深入了男人的脑海。
叶云帆好像看见了无数阴暗恐怖的抽象画,就像是一个发狂的精神病人肆意泼洒颜料,蹂/躏出来的颜色。
阴暗,扭曲,绝望,恐怖。
但往里深入,他又察觉到了一点点稍微干净一些东西。
与此同时,原野眸色一凝,
“你要和谁保持联系?”
“.”
与此同时,男人的瞳孔出现了涣散的前兆。见此,原野微微皱眉,他没想到对方的身体竟然这么快就不行了。他又刺下一刀,强烈的疼痛感让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颤,
“通讯记录仪的芯片在哪?”
这个芯片能够记录每一段信号,如果找到这个芯片,也许就能够找到信号传送的目的地。
“藏藏.”
他话没说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气息瞬间衰败下去。
原野立刻察觉到对方没了呼吸,眉头紧锁,低声自语,
“该死,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
这时候,叶云帆总算适应了无数负面的情绪,他找到了一点点青绿的颜色,并试探着接触对方,开始表达自己的信息。
【你,叫什么?】
他没着急,先是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马马林。】
很好,有反应,能回答!
叶云帆心中一喜,继续问,
【马林,你们为什么要王种的尸体?】
【不不知道,那边只是要配合他】
叶云帆皱眉,他立刻又多贴过去了好几根触手,
【马林,那边是谁?】
【不知道】
【马林,你们要配合谁?】
叶云帆每一个问题都强调了一遍对方的名字,以此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天天赋者.】
天赋者?那应该是张南。
叶云帆忽然察觉到那点青绿迅速灰暗,近乎消失,他立刻重复了原野的问题,
【通讯记录仪的芯片在哪?】
【信号车】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就像一缕烟。
但最终,叶云帆还是听清了最后几个字。
【备用轮胎.】
最后一个字落下,马林再无任何生息。
整个地窖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滴滴答答液体从木板上滴落的声音。
那应该是血。
叶云帆猜测。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从上面下来的很熟悉的脚步声。
每个人走路的声音都不一样,因此叶云帆推测来的人应该是陈新月。
只是那声音猝不及防停住,而后好半天,女人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这些.我来处理吧。”
的确是陈新月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颤。
不过——
这些?
叶云帆觉得她的代词有点奇怪,陈新月应该是指马林的尸体,可为什么要用这些?
“嗯。”
原野没有推辞,他的神色很冷漠,随意用手背蹭了一下脸上溅到的血。
直至这时,少年的脸上才有了一点表情,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厌恶。
“他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那天没来是要守在信号车保持联络,通讯记录仪的芯片被他藏起来了,只是没问出在什么地方,人就死了。”
原野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获得的信息。
“其实原本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信号车。”
陈新月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
她找了个麻袋,里面铺了一些塑料,然后把木板上的尸体和一些看不出原样的肉块放进去。
小章鱼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这时候很想大声喊。
对啊!就是在信号车里!
然而下一秒,陈新月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可惜我找到他的时候,那辆车已经爆炸烧得只剩个空架子了。”
叶云帆愣住。
烧了?
原野没答话,他用力撕扯掉染血的手套,丢到麻袋里。然后扯下身上的斗篷,绞成一团,也丢进去。
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动作间也开始有些烦躁。
直到这时,原野忽然眸光一滞。
因为原本被罩在手套里的小章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掀起了一个角,此刻正探头探脑地朝他望过来。
粉色的小家伙歪着头,用那双湿润的蓝色大眼睛盯着他,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困惑。
原野愣了愣,睫毛微颤,立刻扭头下意识去看陈新月。
好在,陈队长的动作一向利落,她已经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完了。
麻袋封了口,放在角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原野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时候,叶云帆注意到了原野的眼神一直在看陈队长,他以为这个别扭的家伙还在想之前的事情。
于是小章鱼立刻坚定不扭头,不去看陈队长,只直直盯着原野。
——决心这次一定要给出一个满分答案!
但叶云帆想了想,觉得光靠眼神似乎还不够表决心,至少不能坚定地表达出“我跟她是假玩,跟你才是真玩”的纯纯小朋友友情。
于是,小章鱼从手套里钻出来,除了两只穿着新鞋的,其余六只小触手都齐齐朝着少年伸了过去。
伸手手.jpg
“.?”
原野忽然怔住。
一时间,他有点没明白,于是呆站在原地。
“原野先生.”
陈队长忽然小声提醒道,
“它好像是,想让你抱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盆盆饭,来,你一盆,你也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