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赵政摇头道:“孩子还是要跟着父母,才会开心的。”
孩子自然是跟着父母才开心。
这是赵政六岁离开家时,第一个切身体会。
几个人从日光朗照吃到斜阳低垂。
赵政和姜贲起身去谈事情,奶娘抱着睡熟的孩子离去,赵谦缠着宗郡去抓虫子,几案撤去,后院便只剩下姜禾和魏子佩。
魏子佩留意了一下雍国护卫和婢女的位置,发现他们站得很远。
站那么远,应该听不到她说话吧。
但她几次欲言又止,不忍打破眼前的祥和。
姜禾正背对魏子佩站着,抬头看满树的梨。
团锦簇,今年又会结很多梨子。
只是种这棵树的人,已经去云游四海。
守着这棵树的人,已经不在了。
“子佩,”还是姜禾打破沉默,轻声道,“你想问什么?”
被发现心事的魏子佩走上前,抬手抚摸着梨树粗糙的树皮,鼓起勇气道:“兄长他,有什么遗言吗?”
魏子佩有两位兄长。
她惯常唤魏圉陛下,对魏忌,才亲切地称呼为兄长。
他是最好的哥哥。
陪她长大,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后来意识到危险来临,甚至教她射箭。
当你无法陪伴一个人走所有的路,那么你唯一能做的,是让她的本领足够支撑旅途艰辛。
魏子佩敬他爱他,当她知道魏忌的死讯,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跪坐为他烧纸,哭了一整夜。
她甚至忘了问一问,魏忌有什么遗言。
如今她回到洛阳,回到和兄长一起长大的地方。
可以问一问了。
万一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呢。
魏忌的遗言吗?
姜禾看着满树白,像看见那一日他离开时的大雪。
他说还是要战,战到七国仅剩其一;他惦记着他的百姓,想请姜禾帮忙;他还说他好冷。
“子佩,”姜禾并没有回答魏子佩的问题,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柔和,“我们是昨日傍晚到洛阳的,静悄悄,连洛阳的长官都没有知会。我进城门时,看到城门守卫的母亲给他送饭,说媳妇这几日就要生产,嘱咐他早点回家。马车向前走,遇到有两个人吵架,说要见官。旁边的人劝,说你欺负人家姐姐,小舅子当然要揍你。挨了打,你还要见官,丢不丢人啊。把那人说得面红耳赤,他的妻子顺势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拉走了。马车从大路转过巷子时,我见有一队人经过。他们是从军中回来的年轻人,感慨着打完了仗,分到了田,得娶个媳妇,得多孝敬娘亲。等我走到这座宅院门口,才发现对面的公子府没有拆,变成了学堂。学童在门外对里面的先生施礼,有模有样。先生竟也回礼,并且说这一年的束脩由府邸的租客负担,不必他们交了。孩子的父母闻言要下跪,被先生拉起来。然后我进来,走到后院,看到梨开着,开得热烈。”
姜禾只是说着她一路所见,却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看着背过脸去的魏子佩,轻轻挽住对方的手臂。
“子佩,”姜禾道,“他的遗言,都实现了。”
都实现了。
不用打仗了,他的百姓好好的,他的府邸,甚至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孩子们在此开蒙精进,朗朗的读书声悦耳动听。
如果他回来,应该也会很喜欢。
魏子佩转过身,伏在姜禾的肩头,无声地哭了。
夕阳洒落最后一缕余晖,从高高的梨树枝头向下看,相拥着的两个身影,那么惹人怜爱,却又那么孤勇坚强。
国君和王后这两日不在宫中,李通古出入就更自在些。
太后同往常一样,向他抱怨姜氏不知又出了什么坏主意,蛊惑陛下也跟着出去了。
李通古自然知道,姜禾是去安抚刚刚归顺的齐王。
齐王虽然归顺,但到底不能让人放心。
有时候一句话,便能抵过千军万马。
赵政同去,也没什么好意外。国君比他们一直以为的,要宽仁许多。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附和着太后,又称太后怜爱王后,心慈仁善。
“什么仁善?”太后有些不满,“哀家要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太后殿下,”李通古道,“距离九嵕山不远,有一处浅湖。湖水正中,微臣命人建了一座水榭。殿下要同王后说什么,就在水榭里吧。”
岂止是说什么。
“陛下知道吗?”太后问。
李通古抬头,谨慎道:“瞒得密不透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