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子魏忌,于魏王假四年,在抵抗楚国的战役中,死守大梁城,壮烈殉国。
英年二十四岁。
殒身不恤,长歌当哭,雪落无声,天地寂灭。
当更多的兵马奔来,魏子佩在近乎崩溃的心境中,并未后退。
她不惧怕,她只是后悔。
后悔嫁给姜贲,让他死在异国他乡。
而当那些骑兵扬起弓弩,疾射而来,魏子佩没有躲避。她转身飞扑回去,护在了姜贲身上。
连累你至此,我唯一能做的,是保你多活一刻,保你的身体不被践踏。
出乎意料地,那些百姓也没有躲避。
他们面对弓弩,紧紧围着魏子佩。
像一面面盾牌,像人体组成的墙壁。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当魏国的公主失去护卫百姓的能力,百姓,宁做她的盾牌。
只是——
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杀戮。
的确有箭矢射来,可却射在楚军身上。
奔来的军将大声道:“吾乃雍国王吉,楚军束手就擒!魏国百姓中,可有伤者需要医药?”
魏国百姓心惊胆战片刻,还是让开了身子。
“有,有。”
他们七嘴八舌道:“齐国的公子在这里,还有……”
正逢战时,他们不敢透露魏子佩魏国王室的身份。
犹豫着,终于听到姜贲虚弱的声音传来:“还有齐国公子夫人。”
雍国军将下马奔来,他们身后,跟着随行的医官。
雪下得可真大。
好似一瞬间,就铺满了地面。
魏子佩回头看了一眼大梁城。
她知道自这一战后,恐怕亲族再也无法团圆。
兄长们还在吗?国君还在吗?那些叔伯都还活着吗?
“夫人,夫人……”
耳边传来雍国医官的询问声。
而她魏国公主的那个身份,在这一声声的询问中,似乎被今日的大雪掩埋了。
是的吧。
她也算,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以险些让姜贲共同丧命的代价,尽了她身为魏国公主的本分。
从此以后,她是齐国公子夫人了。
要保护齐国的子民,同他一样。
夫妻同心,共进退。
赵政站在大梁城的雪中。
距离他不远,是他的王后,他的妻子,他的阿禾。
可他的妻子,正抱着一具变冷的尸体,静静坐着,犹如木雕。
那尸体的身上,裹着他为姜禾做的紫貂大氅。
他特地把那件大氅放在她的行李里,像是他们颠倒了角色,他是贤良的妻,她是远行的夫。
然而一件衣服,并不算什么。
他在意的,是当自己送出了信仍然担心,几乎以跟八百里加急信使同样的速度奔至大梁城时,看到的那一幕。
魏忌跌落城墙,而姜禾,竟然伸手去拉。
她毫不犹豫的动作,像是宁肯同死。
宁肯同死。
赵政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她哭,看她握紧魏忌的手,看她听对方说遗言,看她点头摇头犹如疯了般难过。
姜禾在赵政的记忆里,从来都是进退有据,从容有度的人。
就算她的父亲姜安卿亡故时,她都没有像今日这般绝望。
赵政感觉从天而降的雪似乎是一片片冰刀,落在心里,把他一点点切割、冰冻。
如果魏忌还活着,他会嫉恨到把魏忌杀掉抵债。
可他死了。
死得英勇,死得无懈可击。
赵政听蒙恬汇报魏王死了,魏圉应该也死了,龙阳君不知去向,魏国王室女眷都已往齐国境奔去。
他听蒙恬说着战况,零零碎碎,什么全歼楚军,死伤多少雍军,多少百姓。
他的耳朵在听,心却在害怕。
而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有棺椁吗?”
终于,赵政看着蒙恬道。
蒙恬没想到自己汇报了半天,国君竟找他要棺椁。但他很快明白过来,点头道:“大梁的木材好、工匠也好,魏国王族亲贵一般都在这里造办寿材。微臣去找找,应该有。”
“去吧。”
赵政简单道。
他撑起一把伞,向姜禾走去。
“阿禾……”
在她身后静立许久,赵政蹲下来。
他拂去她头发上的雪,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为她围好。
姜禾一动不动,也没有应声。
“阿禾,”赵政深吸一口气道,“回家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