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便担心过水灾吗?
然而若让大梁城数十万百姓都躲在这里,还是不太现实的。
“他走了。”
龙阳君步入大殿,见魏忌正坐在几案前想些什么,并不理睬自己。他只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要说话的。
说话,才能思考,才能想出对策。
魏忌仍然没有应声。
他知道是谁走了,然而他不关心,也没有心思关心。
他心里,只有大梁这三十二万百姓的死活。
龙阳君缓缓走来,跪坐在魏忌对面。
红泥小火炉里的炭火快要熄灭,他用铁杵拨弄着,让火燃烧起来。
等水烧开,研磨茶叶,沏了满满一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龙阳君道,“为了等主力部队回来,就让她淹!”
魏忌没有动,若不是他的手指在搓揉腰间挂着的三棱箭头,龙阳君几乎以为他已经变成木头。
“还有两个月她才能挖通吧?这两个月,咱们造船!把大梁城所有的房子都拆掉,用房梁造船。本君就不信,造的船,还不足以救下一大半人?”
魏忌这才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一大半?那么,另外一小半呢?更何况水不是慢慢升起来的。你见过海啸吗?如果黄河水倒灌入护城河,那将是海啸般,吞噬一切的洪水。”
临时造出的船,只会被击打成碎片。
龙阳君端起茶盏,神情僵硬,迟迟没有饮一口。
看来造船这件事,魏忌已经想过了。
可是,要他们服输吗?
“你知道吗?”魏忌忽然道,“当初也是在大梁,楚军围困城池无法突破。我那时在城外,因为不舍得七万将士命丧楚军之手,险些酿成大错。”
还好后来雍军齐军共同来援。
可即便如此,姜安卿也在楚军的箭下死于非命。
姜禾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计策,每一步都是针对自己。那么精准无误,啃噬着他的心。
她和那时一样,杀伐决断从不迟疑。
迟疑的,永远是他自己。
软弱的自己。
只不过三日,魏忌已经瘦了一圈。
他的眼窝有些青,抬眼看龙阳君道:“你应该跟兄长一起走的。去黄河以北。等我死了,带领军队打回来。即便不回来,再建都城,重整旗鼓,也不难。”
“别说笑了,”龙阳君摇头,“你怎么能死?”
魏忌怎么能死?他是魏国百姓心中的王,是朝臣心中的君主。
有冰凉的风吹进来,掀起殿内的帐幔,掀飞得很高,又重重放下。
声音很大,像是什么人在叹息,在不安,在心痛。
“赵政,”魏忌道,“他不会让我活。我也,不会接受他的施舍。”
龙阳君仰起头,大口喝下茶水。
茶水混合着茶叶的碎末入喉,他把茶盏摔在地上。
“那就要多讨些好处!”
龙阳君眼含热泪起身:“我去同她谈。”
他将再一次代表魏国出使。
不管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他仍将威武不屈,与敌人唇枪舌战,为国家谋最大利益。
龙阳君还记得他同姜禾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刚得到魏王宠信,风头正劲一时无两。魏忌要同他比剑,他第一局赢了,第二局却输给对方。
龙阳君从未输过。
他仔细观察过,第一局结束后,魏忌身边坐着的那个紫衣姑娘,对他说了不少话。
原来对方取胜的原因,是那位十三岁的小姑娘吗?
她坐在看台上,天真爽朗地笑着,举起双手鼓掌,为魏忌助威。
闪亮无邪,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因为这点好感,龙阳君在魏圉要他追杀逃跑的姜禾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魏忌把姜禾背在身上,在洛阳长街的大雪中,飞跑向前。
雪中点点红痕,是少年人的鲜血。
龙阳君是容易动情的人,因为动情,他觉得那个仅仅十三岁,聪慧美丽的姑娘,还可以多活几年。
今日当他手持象征使节的白旄步入雍国军营,忽然有些后悔。
如果当年,他的心硬一点,就好了。
“王后殿下。”龙阳君抬袖施礼。
“请坐。”姜禾在最高处颔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