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是三日前的事,御医已经为宗郡行过针,说体内没有残毒了。怎么还会不舒服呢?
不过从这一日起,宗郡就常常是不舒服的。
“我不去了,今日头晕。”
“我不去了吧,家里还有很多事。”
“真的不能去,昨晚没睡好,午后补个觉。”
到后来采菱已经不再问,见到姜禾,也摇摇头。
“殿下,他不肯来。”
姜禾一面拍抚小公子,一面颔首道:“本宫原想着要当面赏他,他如今不肯来,就等以后吧。”
采菱垂头道:“这么多天,奴婢也想明白了,宗管事他是怕吓到小公子。毕竟——”
她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神情难过。
毕竟宗郡现在容貌尽毁。
郑灵习完字,又给祖母带了些零嘴,就兴冲冲地走了。
宅院里除了一些仆役,便只剩下宗郡一人。
他转身回屋,走到衣柜旁,打开木箱,拿出了那年在洛阳,他买的拨浪鼓。
当然,以现在宗郡的财力,大可以再去买几面新的,不过这面鼓很有意义。
这是国君离开雍国潜入洛阳,在那里对王后表白时,宗郡偷摸买的鼓。
从那时起,他就希望有个小公子出生,他给小公子放风筝,带着小公子游戏玩耍了。
感谢上苍,终于有这一天。
宗郡拿出一根布条,把鼓棒缠裹。
缠得没有棱角,也缠得握在手里软软的。
再等等吧。
他心想。
等公子年龄长些,胆子大些,自己再去觐见。
小公子出生七日后,国君终于上朝听政。
但姜禾觉得,他比往日回宫的时辰,要早些。
“好看吗?”
小公子已经不再像刚出生时那般皱巴巴的,姜禾觉得圆润了些,便这么问赵政。
“没有阿禾好看。”
他这么回答,却俯身亲吻孩子浓密的胎发。
姜禾抬起手臂牵住他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近些。
“陛下,”她轻声道,“臣妾觉得你跟往日不太一样,每次臣妾小憩后醒来,怎么都感觉你在注视着我呢?”
赵政低头,绵软的唇落在她光洁的耳垂旁,声音莫名有些软:“孤那日看你生产,很害怕。”
原来每日盯着自己,是太怕了吗?
姜禾松开赵政的衣领。
他看着她,眼中光芒涌动,像春日冰层融化的大河。
“她们说胎位不正,说性命攸关,说稳婆急症,又说把备用的唤来,”赵政握住姜禾的手,“那一刻,有一瞬间,孤竟恨透了自己。”
姜禾抿唇笑了:“哪有那么凶险?”
“孤恨透了自己,”他沉沉道,“若你因此——”
赵政说不下去,他眼中一抹痛色凝聚,人也似乎被抽走了力气,似乎为了跟那个可能的悲剧做斗争,耗损了太多心力。
“不要再生了,”他道,“孤受不住。”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这距离生产已经有好几日的安稳时刻,他终于松弛下来,心有余悸地落泪。
“好了。”姜禾微微起身,拥住眼前的男人。
“臣妾再给陛下选些良人,让她们来生……”
然而姜禾的话还没有说完,檀口已经被赵政火热的唇封住。
“你敢!”他的声音在唇齿间轻轻摩擦着,君临天下的威势,令姜禾也不得不乖巧妥协。
屋内燃着兽金炭,没有青烟,只有些淡淡的松枝清香。
红木桌案上有两樽造型雅致的银酒鼎,酒水缓缓倾入,持壶的人姿容俊逸。
“公子。”紫衣的龙阳君自殿门外入,跪坐在红木桌案对面。
刚刚斟酒的魏忌却没有把酒鼎递给他。
魏忌双手各持一樽酒鼎,轻轻相碰,慢慢饮下。
似乎虚空中有另一个人,在与他对饮,与他应和。
“在贺喜什么吗?”
龙阳君明知故问。
魏忌这时才把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
“本公子兄长那里,你近日去过吗?”魏忌问道。
自从魏王魏圉被姜禾逼迫退位,就一直住在黄河边的行宫。
“年节前去过,”龙阳君不屑地笑笑,“他新养了不少宠儿,一个比一个丑。”
这些事,魏忌没有心情知道。
“告诉我兄长,”他淡淡道,“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
姜禾已经安然生产,雍国的大军,不会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