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人多眼杂,”冯劫大声道,“微臣特来城外同王后讲几句话。”
苏渝稍稍放心,收刀入鞘,手指却始终按在刀柄上。
马车内传来姜禾的声音。
“外面寒冷,请冯大人上车说话。”
姜禾跟冯劫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个软硬不吃的人也很无奈。但他虽然倨傲却很正直,前阵子清除朝中奸细,明察秋毫,出了不少力。
冯劫一面摇头一面站得更加笔直。
“马车逼仄,外面宽阔,微臣就不进去了。”
“呀你个不识好……”姜贲的话说到一半,马车车门已经打开。姜禾从里面钻出来,扶着姜贲的手,小心走下马车。
“噤声!”她斥责道。
姜贲赶紧拿出小扫帚,清出一块空地。
“不知冯大人有何指教。”姜禾颔首道。
冯劫跟人说话向来开门见山,从不客套。
“今日本官面圣,才知道陛下有意提拔齐国公子姜贲,代管卫尉军。”
“本官来问,此事是王后的主意吗?”
“若不是王后的主意,王后知道却不阻止,是身居后位纵容君王昏庸。”
“若是王后的主意,则王后包藏祸心于国不忠,陛下昏聩失察德不配位。”
“臣想请问,安国公主姜氏,太公望后人,孙武传人,和周幽王王后褒姒,是同一个人吗?”
“臣想请问,王后提拔外戚担任要职,是准备篡权夺位意图谋反吗?”
冯劫滔滔不绝慷慨激昂,每句话都像是拔刀刺人,刀刀见血。
姜禾身后的姜贲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姜禾警告过他要噤声不语,他却忍不住伸出手,指着冯劫浑身颤抖。
都怪最近喝了太多酒,他的动作慢了。
不然早在姐姐阻止之前,就已经送给这个老顽固一个耳刮子。
而马车后的苏渝也大惊失色上前,忍不住施礼道:“冯大人,姜公子已经拒绝了王后殿下的建议。”
姜禾抬手,阻止了苏渝接下来的解释。
“冯大人,”姜禾一手放在腹部,清声道,“不管大人信不信,提拔姜贲,的确是陛下的决定。陛下到底是不是昏聩,本宫以为不是,原因有三。”
她施施然向前一步,神情郑重,语气和缓,似乎并未因为冯劫的指责大动肝火。
“老臣愿闻其详。”
“其一,陛下信任姜贲;其二,陛下信任本宫;其三,陛下信任冯大人。”姜禾娓娓道来。
“陛下信任姜贲,故而肯差遣他做事;陛下信任本宫,故而肯任用外戚;陛下信任冯大人,故而肯把这件事如实告知,以为冯大人能想明白其中关窍,不会在姜贲还未做事前,便把死谏的奏折摞满朝堂。”
“但是——”姜禾话锋一转道,“陛下信任错了。”
“如何错了?”冯劫自诩聪明,却感觉自己被姜禾绕了进去。
“陛下错了,姜贲不愿意为雍国做事;陛下错了,本宫的确想有几个外戚在朝廷当权,不至于在家乡千里外孤苦伶仃;陛下又错了,冯大人不惜冻死在城外官道,也要拦住本宫的马车。”
她说着把手炉塞进冯劫怀中,温声道:“冯大人,您的女儿嫁在家门口,可知道远嫁女儿有多希望身边有个亲人吗?”
冯劫神情巨震没有接手炉,姜禾却已经松手。
他下意识抱住,热烘烘的气息暖热身子,突然感觉心里酸酸的,有些难为情。
远嫁女儿……
眼前的女人已经贵为雍国王后,却还在为远嫁觉得委屈吗?
他的女儿的确嫁得近,做好了饭接回家,汤粥还烫口呢。
“再说了,”姜禾道,“雍国卫尉军也才两万人,除了他,还不都是陛下的子民吗?有人敢跟着他反叛吗?”
“陛下白白使唤一国公子,他自己都觉得是占了便宜,姜贲也觉得失了身份没有答应。”
姜禾抿唇道:“大人您,多虑了。”
“还有,”她的表情又难过又羞恼,泫然欲泣道,“褒姒祸国殃民以至于大周灭亡,本宫却为雍国修渠引水,解陛下病症,又传兵法于军中。大人那么说,过了。”
冯劫神情拘束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虽然寒冷,他的额头却冒出汗水。
想了想,干脆退后一步跪下。
“微臣失言,请王后责罚。”
姜禾吸了吸鼻子请他起身,淡淡道:“就罚你与本宫同车而回吧。外面冷,若冻死了御史大夫这样的肱股之臣,本宫才算是红颜祸水了。”
冯劫满脸羞愧却没敢拒绝。
他浑身僵硬爬上马车时,听到姜贲道:“本公子改变主意了。既然姐姐觉得身边没有亲人孤苦伶仃,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做点事吧。不过薪俸是有的吧?本公子身价高,得多给点……”
驾驶马车的年轻人喋喋不休。
还没有爬上马车的冯劫脚底打滑,险些又摔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