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站在门外,阻止郎中令军拍门的举动,亲自上前,敲响了红木门。
“阿禾,”他温声道,“孤来迎你。”
里面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大门打开,赵政看到门内站着一个面容尽毁的中年男人。
“宗郡。”他神情平静,颔首道,“阿禾呢?”
宗郡连忙跪地施礼,不知怎的,他忍不住眼含热泪。
陛下看着他的眼神,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喜欢这样的一模一样,感激这样的一模一样。
宗郡回答道:“殿下在后院,不准奴婢们打扰。”
不准奴婢们打扰。
还好,他不是奴婢。
“引路吧。”
赵政抬步而入,心潮起伏。
小宅院里一片喜庆。
树木不高,却拦腰绑了红黑相间的喜绳;道路平整,路上撒着讨吉利的红钱;仆役奴婢们都穿着簇新的衣服,下垂的衣袖坠得很长,想必已经收到管事分发的赏银。
赵政神情含笑,忍下胸腹间的疼痛。
今日他已经醒了一个时辰,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把姜禾娶回宫。
院门关着,赵政推门而入,却又扶着门框,气息凝滞一瞬,再慢慢下咽。
那一口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被他压下去。
最近他呕血越发严重了,然而他不能在这样的时刻,让姜禾担忧。
然后赵政看到有九名婢女端着托盘立在后院,托盘之上是今日姜禾要穿的玄青喜服,要佩戴的后冠衣饰。
他的新娘,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吗?
到底怎么了?
一路满含希望的赵政,在这一刻也不禁有些担忧。
然后他闻到药草的香气,看到姜禾跪坐在后院。
她的面前是用土砖临时搭建的炉膛,炉膛上药罐炙热,内里白烟飞散。而姜禾手持小扇,正在扇动炉火。
“殿下。”宗郡轻轻唤她,“陛下到了。”
姜禾的神情有些惊讶,她抬头看一眼走近的赵政,视线却立刻回到药炉里,点头道:“等着。”
等着吗?
让未婚的夫婿等着,让国君等着。
赵政不以为意地笑了,他走过去,从仆役手里接过蒲团,跪坐在姜禾身边。
他的阿禾,从没有这么认真郑重过。
她左手持扇轻扇,右手持筷拨动药汤,时不时放入一样新的药材,再根据时间,夹出熬老的。
她的神情恭肃而虔诚,充满希望又谨小慎微。
像看顾着尚未满月的婴孩,又像捧着万年难遇的宝石。
“是给孤做的吗?”赵政感觉到自己的衣衫碰到了姜禾的肩膀,他心中温暖,低声问。
“嗯。”姜禾的声音很低,似乎不能分心。
赵政就静静等着。
等到她抽出炉膛里的柴火,用湿布包裹双手,轻轻取下药罐,在铜鼎上覆盖纱布,过滤药汤,盛了满满一碗。
“是给陛下的。”姜禾这才抬头看着赵政,她脸上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反而有些担忧和害怕,迟迟没有把药汤递过来。
“其实我……也不确定就行。但御医一直从清除残毒下手,我从父亲的话里想到是否可以只治心脏迟缓呕血的病症……这才熬了药。药方是长桑君留下的,陛下……要试试吗?”
要试试吗?
赵政看着眼前容貌明丽,神情却忐忑犹豫的女子。
只有因为自己,她才会这样谨慎小心,失了从容果断。
为了她彻夜熬药的心意,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喝下去的。
“阿禾,”赵政的手很冰冷,怕冻到她,他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牵起了她的衣袖,“孤吃药可以,但是你去梳妆好吗?吉时快过了。”
姜禾这才似乎想起了婚事。
她的脸上散开久违的笑容。
“好。”
赵政端起温热的药汤,扶着姜禾,与她一起起身。
姜禾去梳妆打扮换上礼服,赵政把这碗药汤一点点喝尽。
“真苦啊……”
因为心情很好,他甚至对身边陪伴的宗郡发着牢骚。
宗郡含笑低头,没有说话,却觉得今日的陛下与往日更加不同了。
然而他的笑却忽然僵住。
宗郡看到成串的血滴混合着刚刚咽下的一些药汤落入泥土,像红色的玛瑙。
“别跟她说。”
赵政用布擦拭干净唇角,把空空的药碗放到宗郡手里。
“诺。”
宗郡跪下磕头,泪水砸落地面。
天地尊神,望佑我国君,长命百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