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心,越来越沉了。
夕阳西落,初秋的景色并无萧瑟之感。
雍宫还是那个雍宫,只是檐角的几个瑞兽换了。那是她初来时,摘掉金的,换成了铜的。
姜禾随父亲周游各国时,他们都说赵政专横跋扈、残暴无良。
说他清除旧臣时在雍宫大殿杀人,血水渗入地砖,擦洗不干净,只能换新的。
他们说他狼子野心试图吞并天下,战火燎原令生灵涂炭、七国难安。
他们说……
他们说的,跟自己见到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赵政,是那个曾在儿时便学六国语言,察六国民风,明六国事务,识六国君臣的人。
她的赵政,是那个少年时见六国征兵混战,看饿殍遍野风雨如晦,想终止这一切的人。
无数个仰望星空求索的深夜,他和她站在这世界的不同角落,可他们却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如何能结束战事,还万民以安宁,筑河山于永固。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而他所做的,也都是为了带着九州华夏,实现那个目标。
可是他……要离开了吗?
冰凉的台阶擦过姜禾的裙角,甬道里的朱雀园灯擦过姜禾的裙角,香扑鼻的桂树擦过姜禾的裙角,她向前走去,看到朦胧的夜色里,站着一个人。
微驼着背,神情温和,有些瘦,更显得衣袍宽大。
“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充满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故友,也像长辈。
姜禾的脚步停住,泪水夺眶而出。
“阿翁,”她看着李温舟道,“我没办法了。”
韦南絮的药不能用,药方里没有解残毒的,而被她寄予厚望的长桑君后人,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她没有办法了。
她学兵法可得天下,她懂治国可安良邦,她还爱攒钱,攒了好些钱,但她不懂医术,救不回那个人的性命。
“我没有办法了。”姜禾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头低下去,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殿下。”
李温舟向她走来,递上雪白的手帕,潸然泪下。
“孩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颤抖,却安慰着姜禾,“往后的路还有很长,你还要抚养小公子长大,还要教他治国理政。陛下有你,他会安心的。”
“我不要他安心。”姜禾忽然抬头,大步向止阳宫正殿走去,“我要他活着,事事亲力亲为,好看看这锦绣江山,如何天下一统。”
李温舟跟着她,在姜禾身后默默拭泪。
忽然他们两个齐齐停下,向前看去。
宽阔的甬道尽头,一个男人身姿挺拔地站着,手中提着一盏灯,向他们走来。
“阿禾,”他轻声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回,孤来接你。”
“陛下!”
姜禾向前跑去,钻进赵政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好了,”他的手掌托着姜禾的头,指尖感受着她发丝的温度,丢掉灯笼抱着她,有些懊恼道,“孤的阿禾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吗?孤可以夷灭他三族,哦不,九族也可以。”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要杀人。”姜禾嘟囔着,“你醒了,也不在殿里歇一歇。”
“孤想趁醒着,跟你谈大婚的细节。”赵政在她脸颊轻吻道,“走吧,三日后便是大婚了。孤的新娘,可不能跑了。”
三日后便是大婚,也是他的生辰。
姜禾攥紧赵政的手,由他牵着,回止阳宫。
他知道她为什么哭,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然而他从不畏死,即便万分难舍。
齐国使馆里,陈南星看着眼前对她施礼下拜的苏渝,有些手足无措。
“别这样,苏将军,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姑娘是苏某的救命恩人,这一拜只是礼数。往后若姑娘有难事,苏某愿听差遣。”
愿听差遣吗?
陈南星脸上五味杂陈。
如果姜公子也这么说,就好了。
不过苏将军,也是有用的吧。
烛光映照在她眼中,忽闪忽闪的,像是有飞蛾正在扑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