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新关的棺椁前放着一根手杖。
那是他用来试探水的深浅的。
韩渠修通后,他就是带着这根手杖只身进入天岩山,绘出了里面的岩洞图。他不舍得用更结实的铁杖,木手杖上用刀刻着一条条刻度线。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治理荥泽水患还是整修鸿沟之渠,他都带着这根手杖。
看着这把手杖,就好似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
——“公主殿下,您能来帮忙,实在是太好了。”
——“臣听说兵法重在变通,那便与修渠之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臣在这里,先拜谢殿下大德了。”
明明是韩国人,明明可以阳奉阴违保全性命。
可他还是为百姓不惜纵身一跃。
姜禾抬手拿起那根手杖。
郑国,字新关。
新郑人,归于关中之地。
手杖在地面上划过,一笔一划,笔笔刻入土壤。
仓颉造字的笔划,横平竖折像是天地风雨,撇奈提勾正是山川河流。
渠水滋养了沿岸土地,手杖划过刚刚萌生的嫩芽,划过一夜间开遍四野的草。
三个字,姜禾似乎用尽全部心力,才缓缓写成。
“宗郡!”她大声唤道。
“在!”
“给大人立碑!”姜禾把手杖重重顿在地上,扬声道,“这条渠,从今日起改名了!以后千秋万代,都叫郑国渠。”
郑国渠!
以修它的人命名,以为它殒命的人命名。
时间留不住他的人,却能世世代代,永远留下这个名字。
这一路走过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甚至留不下一句话,一个名字。
短短一年,姜禾觉得她比去年的自己,多出很多锋芒和冷漠,心也硬了许多。
她没有因为郑新关被逼死的事,便加快伐韩的步伐。
不急,不慌,不能为了发泄怒火肆意发动战争。
她手里的刀要慢慢磨,接着迅速砍过去。
砍得敌人闻风丧胆、头颅掉落。
留下人安排葬礼等着迎接郑新关的家人,姜禾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
正是夕阳坠落的时候,西边天地交接处,是父亲生前喜欢的美景。
这个时候,父亲的老友陈经石的家人,也该到达齐国都城临淄了吧。
不知道姜贲的伤势有没有养好。
自己拜托他照顾的人,他会妥善安排吧。
姜禾实在不希望再死一个好人。
齐国公子姜贲跪坐在凭几后,左手和右手,分别握着两封信。
右手是姜禾写的,拜托他照顾陈经石的家人。
左手是赵政写的,寥寥一句:“陈氏族人从我雍国逃逸,速查,见则诛杀。”
该听谁的话呢?
除了这两封信,还有一箱东西。
他索性丢下信笺,打开那口木箱。
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
除了姜禾亲自制作的金疮药和一些补品,还有一斛彩色的珠子。
姐姐在信里说了:“雍国产玛瑙,弟弟虽然不戴,但可以留着给以后的孩子玩耍。”
但姐姐显然没有亲自带过孩子。
这些玛瑙一颗颗有鹅蛋那么大,小孩子随便丢出去,很容易会砸破别人的头。
还是他自己收着吧。
想了想,姜贲下定决心道:“怎么糊弄赵政呢?对了!就说陈氏族人被魏国劫走了!魏国谁呢?”
一张脸浮现在他面前。
“就魏公子你吧。”
郑新关下葬后三天,郑氏族人被姜禾接到雍国都城安顿下来。
新买的宅院和姜禾家只隔了一道院墙,方便照顾。
郑新关的儿子十五岁了,终日低着头,谁也不搭理。
他的母亲虽然老来丧子,但为了孙子,也勉强支撑起精神。
赵政拟旨抚恤郑新关家人,准他的儿子十六岁入朝为官。官职虽然很小,但也可稍稍告慰郑新关在天之灵。
中秋节这一日,姜禾在宫里过。
用完御膳,赵政忽然道:“阿翁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