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脚绕过照壁,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在梨树下站定,久久没有动。
梨已经开败,雨后的地面上,落着星星点点的白。
采菱想起那个日光和煦的午后,有个男人坐在这里,温声道:“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
姜大人目盲、断臂,可姜大人却是她心中最博学、对她最好的人。
前往大梁的路上,姜大人教她很多。
他说:“小姑娘多学些知识,总是好的。”
他说:“别怕,战争会停下的。”
他还会在夕阳落下的时候轻轻哼唱歌谣,好似他能够看到眼前的美景。
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她不能多伺候他几日,多听他几日教诲,姜大人便在大梁殒命。
“大人,”采菱闭上眼吸了吸鼻子,喃喃道,“您说得对,公主殿下她,很像您。”
“吱呀”一声,后门开启的声音惊动到采菱。
她向门口看去,见一个男人穿着素白的衣袍,罩黑色外衫,缓缓走进来。
看到采菱,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即又黯淡下去,开口道:“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采菱屈膝施礼道:“公子,殿下走时许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奴婢恰巧路过,就自作主张回来一趟。”
其实宗郡已经把所有的金饼都差人拉走了,但公主卧房的常用之物,还有姜大人的遗物,采菱想带走。
公主想念父亲时,可以看一看。
她也想偷摸私藏一件,贴身保管。
魏忌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瓣上,淡淡道:“那时为什么没有带走呢?”
那时为什么没有带走呢?
这个问题不必问采菱,他也知道。
果然,采菱回答道:“那时候公主说还要回来,只带了几件衣裳,就匆忙走了。”
是的,她是这样的。
她要帮助魏国抗击楚国,她还想让魏国通过变法强盛,她还想帮助他,让魏国走得更远。
后来魏忌回来,无数次在姜禾居住的厢房踱步。
他看到姜禾放在妆奁里的银梳,看到姜禾写了一半的字,看到她掀起半边的被褥,无数次痛得心如刀割。
“你在这里等等。”
魏忌转过身道。
采菱把收拾好的东西装上马车时,魏忌回来了。
一个刷红漆的木匣被他放在车板上,魏忌露出落寞的笑意,对采菱道:“这个给她。”
“诺。”采菱屈膝答应。
魏忌便转身回去,采菱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跟以前不同了。
更坚硬、更执着,也更坦荡。
不知他给公主的是什么。
采菱把木匣放进马车最深处,坐在前室扬起马鞭。
走吧!
她心里突然高兴起来。
去找公主去,她捎了两样东西给公主呢。
姜公子的,魏公子的。
指不定谁的会大有用处。
“殿下不必亲自过来。”
修渠的水师郑新关跟着姜禾,劝了她很多次。
“既然是勘察地形地貌,当然要来。”
姜禾穿着方便走路的齐国常服,衣裙只垂到膝盖下,露出天青色的裤筒和墨色短靴。
韩渠被天岩山阻挡,开山则耗费人力物力,郑新关想要改道山南,姜禾便跟着他来看看。
这里的丘陵不多,大多是一望无垠的平原。
但是庄稼稀疏、草木干枯,走很远都不见一个池塘。
“原本渠水要从这里过,”郑新关用随身携带的铁铲指了指方向,叹息着道,“但现在不成了,山石难挖。”
姜禾向那个方向看去,见田埂的尽头有一个小村落。
正值午饭时候,村子里炊烟袅袅。
“过去看看吧。”
她踩着干裂的土地,向村中去。
听说是修渠的水师来访,村中里长亲自来迎接。
一行人坐在里长家的院子里歇脚。
“有水吗?”郑新关问道,顺便从衣袖中摸出一把圜钱放在桌案上。
那意思是说知道这里的水珍贵,故而买来喝。
“使不得,使不得。”浑身打满补丁的里长红着脸推辞,郑新关还是命他收了。
等了一会儿,里长提着水壶出来。
粗陶碗摆放整齐,第一碗水送到郑新关面前,郑新关连忙端起,送到姜禾身前的矮几上。
姜禾看着碗中烧开的白水,眉头紧锁,迟迟没有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