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已经纷纷起身,姜禾也站起身。
这一次,她要试试自己的胳膊够不够有力,能不能把长刀刺入敌人肚腹。
“将士们!”红衣女子站在飘舞的雪中,大声道,“齐国姜禾,与魏国士兵同袍、同仇、同杀敌!杀!”
飘飞的雪才不管自己埋着什么人。
是脾气暴虐爱喝酒的庶长,还是懦弱无力怕死的小兵;是第一次举刀拼杀的货郎小贩,还是把孩子护在怀里的母亲。它不管,它也无情。
姜禾知道身边的魏军越来越少,知道土黄衣服的楚军渐渐围攻过来,知道自己没有中箭,或许是对方准备百般凌辱。她不会自尽的,她要杀到最后一刻。
可眼前突然一片晃动,有奔跑的战马冲入战场。
玄衣的骑兵和青衣的骑兵加入进来,有人大声喊着“是自己人,我也是杀楚贼的”。有人在慌乱中从马上坠落,口中骂骂咧咧。
混乱中,一个人从打滑的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姐姐,我来了!”
姜禾心头一喜,却又难以置信道:“怎么是你?”
“闪开!”一个冷漠的男声同时响起,接着姜禾便见突然冲到面前的楚国军官身首分离。
那军官的身体栽倒下去,露出骑在战马上的男人。
姜禾的心像被人揪住又放开,怦怦怦怦,几乎跳出喉头。
马上那人墨色的衣服,清俊的脸颊,眉目含着搅动山河的戾气,唇角露出狠厉的冷笑。
他一刀砍死敌人,目光落在姜禾身上。
迅速坠落的雪让他看不太清楚姜禾的神情,但她站着,她没有死。
“姜贲,”他并未同姜禾说话,只是转过头对齐国公子道,“保护好你姐姐。”
雍国国君赵政带着骑兵四散而开。
空中响起他的训示:“不要活口,凡楚国兵马,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山呼海啸的回应,预示着这场战争的胜利。
而相比赵政的训话,姜贲倒是更为简单:“保护公主,斩杀楚贼!”
四周乱糟糟地应和着,跟随姜贲最先到达的齐国骑兵冲出去。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甲胄,长却窄,不太合身。腿上受伤了,被他胡乱绑住。见姜禾无恙,姜贲乐呵呵地笑了。
“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看姐夫——那谁也来了,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巧?”
“巧。”姜禾道,“楚军不光这里有,大梁城外还有不少。你要练兵,正是个机会。”
姜贲大力拍打着青铜头盔,抖落薄薄的雪,撇嘴道:“我那是想练魏国的兵呢,没说要练我自己的啊。我救出姐姐就好了,原本想着要去大梁城给姐姐长脸,但我看雍国士兵的打法儿,有点犯怵。”
雍国士兵的打法儿吗……
姜禾向战场上看去。
他们对敌人毫不手软,狠辣可怕,每杀一人,一定会割下对方的脑袋,绑在马尾旁。有杀敌多的,身后晃动着一串人头。
雍国是军功晋爵制,为鼓励杀敌,要求士兵以人头为凭,战后领赏。
他说,要狠下心,才能活下去。
他的确是这样做的,雍国也是这样做的。
姜禾一直知道,相比局势复杂又羸弱不堪的魏国,协助赵政扫平六国,是平息战乱更快的办法。但是因为不舍得魏忌难过,因为想要报当年的救命之恩,她想要帮助魏忌得到一切。
可是……
她向前走去,绕过倒地的士兵,看着扑倒在父母身上的孩童,喉头酸涩,说不出话来。
正午时分,战斗渐渐平息。
有人从烟尘和积雪中来,却不是赵政,而是另外一个眼熟的男人。
他身上没有穿避寒的大氅,胳膊中箭,脸上道道划痕,若不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是谁。
姜禾向前几步,疑惑却震惊地掩住了嘴。
姜贲的身子也僵住,问道:“宗管事?”
“殿下。”宗郡的身子一歪,跪在了地上。
大雪冰凉,他却似浑然不知。
“宗郡,”姜禾上前要拉起他,他却一动不动,“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你是跟赵政来的,还是……”
不不,他不会跟赵政来。
他的任务,是待在洛阳,为她照顾父亲。
姜禾甚至交代过宗郡,若她一去不回,就把父亲带到雍国生活。
七国之中,只有雍国都城,未来可能遭遇的战乱最少。
可他却来到了这里。
“宗郡,”姜禾的双腿渐渐发软,像是有人抽走了她的力气,她努力支撑着自己俯身,问道,“你说,我父亲,他在哪里?”
嘶哑却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宗郡喉头钻出,他的头磕进冰雪中,哀嚎着大哭起来。
姜禾不再问。
她顺着宗郡来时的路,向北走,向城外走。
只要她不会被人当场杀死,她就要一直走下去,走到父亲身边。
找到他,看看他,怎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