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出现千百次的情景又一次浮现。
那时她随同父亲出使燕国。
燕赵刚刚打过一仗,各有胜负已经退兵。使团经过一个村庄,随身带的粮食吃完了,父亲给她一些燕国的货币圜钱,让她跟着一队兵马去买粮。
村庄里静悄悄的,唤了很久,没有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长街尽头出现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缓缓走来。
“你家有粮吗?我这里有钱,来买些粮食。”
怕士兵惊动了妇人,小小年纪的姜禾主动走上前去,对妇人说话。
那妇人像是没有听到,她走到村边道路旁,消失在一块田地里。
姜禾好奇地跟过去,发现她把孩子放进一个土坑。
那孩子面色惨白,早已没了呼吸。
坑很大,里面除了几个月大的孩子,还躺着那孩子的父亲、爷爷奶奶,以及他的哥哥姐姐们。
他们身上的伤口各不相同,一个个残忍可怖。
“都死了。”女人的声音听不出悲伤,只有些木讷。
她走到坑里去,缓缓躺下,左右手各搂着一个孩子,哭嚎道:“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姜禾迅速跑过去,然而已经来不及,女人抓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她死在姜禾面前。
喷溅而出的血液,落在姜禾红色的衣裙边缘,浓重潮湿,永远烙印在她心里。
屠村,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是战争中最为歹毒,却又无法避免的事。
而七国之间五百年的混战,这么死去的人,已无法计数。
“太后和陛下如今是什么意思?”姜禾问道。
送邸报来的内侍躬身道:“太后和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公子去大梁同楚国和谈。太后仍说,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与楚国开战。”
“我去!”
魏忌愤然道:“太后不肯给兵马,本公子再偷一次也便罢了。楚国如此,人神共愤孰不可忍!”
偷兵马吗?
上一次偷兵符救赵,魏王迫于形势宽恕了魏忌。这一次的魏国国君是他的侄子,见识短浅,还会那样吗?
“魏公子,”姜禾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道,“是不是我若应了婚事,太后她,就准你领兵抗楚?”
魏忌看着姜禾,眼中一时纷乱如麻。
“你……”他咬唇道,“不必如此。”
姜禾看着他,目光诚挚:“左右我已经嫁过一次,魏公子不觉得吃亏,便好。”
“我是觉得你委屈。”魏忌道。
即便是与她合谋欺骗太后,他也为她委屈。
“谁又不委屈呢?”姜禾缓缓摇头,看着院落里掉光叶子的树木,凄然道,“大梁城被困的军民,边境死伤的百姓,他们,都比我无辜,却又比我更委屈,更悲惨。”
结束吧,让这一切,早点结束。
然后魏国势必崛起,终有一日,楚国再不敢来犯。
汤池里的水已经冷透,坐在里面的人,却仍然没有起身。
密信到时,雍国国君赵政刚刚泡入药汤。
为了调养积蓄毒素的身体,御医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每次趁药汤炙热时浸泡,皮肤便如同被刀割火燎般疼痛。
内侍总管李温舟觉得这药汤无济于事,但也聊胜于无。今日密信到时,他为了减缓赵政的疼痛,连忙把信呈送进来。
赵政果然展眉打开,可他细细看了几遍,便把身子靠着池壁,微微闭眼,一动不动了。
李温舟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也不敢问,更不敢提醒赵政,水已经凉了。
他懊悔不已,只好偷摸往池子里加热水。
终于,赵政轻轻叹了口气道:“让你去报恩,没让你以身饲虎,你这个傻子。”
以身饲虎?出什么事了?
李温舟一颗心提了起来。
“阿翁。”赵政已经起身。
这些年他虽然常常中毒病着,但没忘了骑马射箭熬炼筋骨。水渍沿着他肌肉虬结的身体落下,滴答掉入汤池。
“孤还没有御驾亲征过吧?”他凝眉道。
短短一句,李温舟却心头猛惊,好似看到千军万马横于阵前,谁人敢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