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计了。
一开始听说城内有人用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买粮,他们觉得或许是有商贾推算出明年将有灾荒,故而囤积粮食等待来日出售,并不太在意。
再后来,治粟内史给他送来金子,说试着卖给收粮的一百车粮食,赚了不少。
“你这是贪腐!粮库里少了一百车粮食,可怎么办?”张斋那时候气得咆哮。
可治粟内史小心翼翼地告诉他说,城外有人卖粮,价格比市价低三成。治粟内史卖了再买,只是倒手一趟,便赚得不少金饼。
天下怎么有那么便宜的事?
治粟内史说城外卖的粮食掺杂草籽碎梗,这才便宜。但城内收粮食的特别严格,故而如果从城外买粮食卖进城内,是卖不出去的。但如果有好粮食卖给城内收粮商人,再从城外买粮食,就能赚钱。
但是即便能赚钱,谁会把自己家的粮食卖掉换成有草籽碎梗的呢?
国家粮库里的可以。
左右吃粮的不是他们,而是灾民或者出征的兵丁。
张斋这才动了心,给了治粟内史打开最大库房的凭据。
但哪知道这边卖了七千车库粮,城外卖粮的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他们徒有一车金饼,却填不满库房。
此时若魏国将士出征,只能喝风了。
但这中间种种,已经无法同魏王解释。
动用库粮本来就是死罪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借口,留下那些金饼让别人为他走动,救他一命。
惊慌中,宰相推脱道:“库粮失窃,只有不到两百车了。”
这两百车,是几日来勉强高价收来的。
“两百车?”
询问宰相的龙阳君几乎要发狂,而御座上的魏王更是震惊愤怒得目眦欲裂,猛然站立又坐下。
“何时失窃?谁人敢偷?怎么没有听到报官?怎么没有上奏?寡人要你何用?”魏王挥舞着衣袖,厉声道,“把这个临战怠惰、丢失粮草的宰相张斋,拉出去斩了!”
“慢!”
姜禾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开口道。
魏忌缓缓上前一步,清澈的眼眸中虽有担忧,但镇定如常。
魏忌知道姜禾拿粮草做局,但他不知道她的局这么大,乃至于做掉了整个京都的存粮。
如今魏国可以说是内忧外患,不能再忍受丁点风雨。但宰相杀了也便杀了,倒便宜了那些在他身后藏身免责的官员。
趁此机会,干脆把那些贪官污吏连根拔起一并清理吧。
“王兄莫慌,”魏忌道,“粮草是丢了,还是出了别的岔子,不是今日殿上三言两语能够讲清的。请让臣弟暂时拘禁张斋,审问明白。”
魏王重重叹了口气,默许了魏忌的进谏。
宰相张斋被人带下去,而魏王神情阴冷颓败地跪坐在御座上,愁眉不展。
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魏国断不会受此折辱,要战便战,就算我等战死沙场,也不能惧战伤害陛下。”
“对,微臣等不怕。”
虽然表达忠心的声音有些弱,更有些气势不足,但到底略微安抚了魏王。
沉默片刻后,魏国国君抬眼看向姜禾。
他脸上胜券在握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无计可施的懊恼和无可奈何的愠怒。
“安国公主,安国公主,”絮絮叨叨般,他念诵着姜禾的封号,缓缓起身走近,“你是要寡人让士兵不战而死成为我魏国的千古罪人吗?你是要寡人卑躬屈膝对你跪地哀求吗?还是说,只有寡人死了,你才肯把余下半部兵法奉上,让他们退兵?”
“只有你死了。”
姜禾红衣飘逸站在殿内,如一柄龙泉剑,充满神挡杀神的决然。
魏王猛然抬脚跺向地面,狠狠道:“你就不怕寡人这就下令处死姜安卿?”
姜禾抬头看着魏王笑了。
她今日的笑比往常多些。
清冷的笑、不屑的笑、泰山崩而不惧的笑,此时却是悲伤的笑。
“陛下,”姜禾缓声道,“本宫的父亲,目盲、体弱、失心失智、便溺而不自知,生不如死。若陛下肯下手杀他,本宫倒要谢你成全。”
“好,好!”魏王急躁地在殿内转身,又猛然转过来面向姜禾,断然道,“寡人杀他是成全,杀了你呢?”
姜禾眼中的悲伤缓缓散去,从容笑道:“本宫一命而已,要你魏国上下百万人抵偿,这个买卖,在座的大臣们,不知道觉不觉得划算。”
没有问魏王,她问在座的大臣。
你们哪个无儿无女,哪个没有父母亲眷?你们自己死不足惜,若你们的孩子被楚人用长枪穿过肚腹,用锁链拴住脖子,拖在马上狂奔嚎叫,你们觉得,划算吗?
殿内突然死一般寂静。
魏王退后一步。
他突然觉得姜禾像是一团来自地狱的火焰,沾之则灰飞烟灭。
“小禾。”凝滞中,魏忌就要出言相劝。
可龙阳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安国公主殿下,”他依旧保持礼仪,开口道,“你可知道齐国使团就在殿外恭候吗?你可知道,你如今是我魏国太后的儿媳吗?”
姜禾猛然抬头,却不是看向龙阳君,而是看向魏忌。
儿媳……
她觉得头脑中轰然一声,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塌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