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眼遍布血丝,显然刚刚只是紧闭,并未睡着。
他的手下意识伸向引枕。
那里放着一个装满金疮药的陶瓶,每晚手腕疼痛时,赵政都会起身涂抹。
脑海中忽然“咚”地一声,赵政的手指僵住,缓缓收回。
那声音是水声,提醒他陶瓶的去处。
宫中留下的陪嫁是姜玉衡的,宫中留下的发饰衣服也是姜玉衡的,只有那一个陶瓶是姜禾留给他的,他却丢掉了!
赵政猛然起身向外走去,他双手打开殿门,在夜色中冷声道:“来人。”
李温舟打了个激灵上前:“奴婢在。”
“孤要出宫。”
赵政转身去穿外衣,李温舟又惊又喜迅速去布置忙碌。
要追回王后了!
他突然希望自己变成一匹千里马,可以驮着赵政,把魏国使团拦下。
然而两个时辰后,李温舟站在一洼湖水前不知所措。
违反了宫中禁令,冒着被太后斥责的风险,大动干戈地星夜兼程赶到九嵕山下,就为了——挖莲藕吗?
枯败的荷叶被郎中令军拔掉,他们蹲在水中,时不时把一节、两节、十几节莲藕丢上岸。
而赵政双眼通红站在岸边,浅水浸湿了他的短靴,深衣下摆湿漉漉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鬼,不讲道理又独断专行:“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找到陶瓶。”
陶瓶?原来是找东西吗?
因为骑马不够快,晚了一刻到达这里的李温舟长舒一口气。
不是挖藕就行。
但,什么陶瓶,有那么重要吗?
天光大亮时,卫尉军统帅苏渝从腥臭的污泥中走到岸边,把手里一团黑乎乎的泥巴在水中淘净,露出里面棕色的陶瓶,和陶瓶上拴着的什么东西。
将军应该死于战场马革裹尸,死在臭泥坑里可太不甘心了。好在陶瓶找到了,他不必死了。
“陛下,是这个吗?”苏渝把陶瓶小心翼翼呈上,浅湖中泡了一个时辰的郎中令军纷纷停下,瞪大眼睛看过来。
赵政抬手接过陶瓶。
不必细看,他熟悉它的触感和重量。
赵政转身离开,寻到一个湖水清澈的水洼,单膝跪下。
左手拿着陶瓶,右手撩起水洒落,冲洗上面的污垢,搓揉出银铃缝隙里的泥巴,把细绳缝隙漂洗干净,这才放进手中攥紧。
“走吧。”
他抬步离去,孤冷的身影像崖顶的一棵树。
雍国和魏国相邻,从九嵕山前往魏国都城,使团的速度不快。昼行夜歇,走了五日,终于到魏国都城洛阳城外。
一路上姜禾同魏忌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倒是和魏子佩熟悉起来。
作为最受国君宠爱的妹妹,她活泼却不骄纵,清纯却又聪明。
她同姜禾讲魏国的风土人情,讲洛阳城传扬的笑话,讲自己的糗事。
提起魏忌时,魏子佩充满崇拜。提起长兄魏圉时,她又不屑地摇头,小声对姜禾道:“若不是忌哥哥晚生几年,哼!”
姜禾笑着轻抚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妄言。
王族兄弟最忌不在君位者得宗族臣属青眼拥戴。稍有不慎,便会国君嫉恨、兄弟阋墙。
魏子佩显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她吐吐舌头掩住嘴,掀开车帘看向外面道:“姐姐莫怪,子佩知道,你是站在我忌哥哥一边的。”
魏忌正在外面同门客说话,听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
他一双眼睛灿若春光,神情含笑,对姜禾招了招手。
“晚上给你烤鱼,好吗?”
“看,”魏子佩又笑起来,“忌哥哥从姐姐那里学会了烤鱼,忍不住要卖弄了。这都回到了洛阳城,不请姐姐吃最好的酒楼,怎么烤起鱼来。”
等待城门放行进入都城的使团其乐融融。
有家人出迎的使臣拜别魏忌,乘坐家中的马车离开。
而城内马蹄声响,一队骑兵冲出城门。
“看,有人来接咱们了。”魏子佩笑着跳下马车。
姜禾却没有动。
外面传来宣旨内侍的声音。
“陛下宣安国公主觐见。”
“不宣我们吗?”魏子佩问道。
“公主殿下,”那内侍毕恭毕敬,“陛下说,公子和公主舟车劳顿,不如先回府休息。他今日只见安国公主一人,便好了。”
暮色将至的傍晚,姜禾向车窗外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