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发现了父亲,在营救时受了伤。
后来的信中魏忌不再提起寻找父亲的事。
他讲天下局势,讲忧心魏国,讲雍国野心,也讲春秋月。
他说:“小禾,若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安宁,该多好。”
他说:“小禾,你该已及笄,我为你做了一支骨笛当作礼物,其音悠扬婉转,如鹤鸣九皋。”
他说:“小禾,我为你买了一座宅子。那宅子最大的好处,是庭中有一棵你喜欢的水杉。”
每一封信的末尾,他都说:“念念。”
秋日香甜的桂窸窸窣窣飞扬起来,掉落在姜禾的发间、衣领和一张张写满字的丝帛上。
这万千情意深重,让她不由得轻轻叹息。
这一晚直至夜深,姜禾还未回寝殿。
李温舟转达她的话,说怕睡梦中碰到陛下伤口,宿在偏殿了。
姜禾的睡姿的确很不好,一晚上不知要翻滚多少次。因为睡在床边,还曾经梦呓中掉在地板上。
赵政曾把她抱上床,也曾无数次为她拉严锦被,更曾因为看到她领口松开露出的锁骨,心跳如雷辗转反侧。
而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
这胁迫而得的片刻温暖,将要随着雍国奸细被擒彻底结束。
不必问,赵政就能推测到,姜禾是想等九嵕山祭典后离开。
或许这几日勉强的停留,是因为那日中毒后咬伤了他,过意不去吧。
祭典前的这两日,赵政同姜禾形同陌路。
赵政知道姜禾都在做什么。
她指挥宗郡把私库里的东西卖出去换成金饼,她买来紫红色的衣服做了几套齐国女子的窄袖深衣,她把那些信藏进祭典时要带出宫的妆奁里,她又把宫中的瑞兽抚摸了一遍确认已没了金子。
内侍带来姜禾的消息,事无巨细。
赵政每次都说:“任王后如何,莫要告诉太后,也莫要阻拦。”
其实整个大雍王宫,最想要拦住姜禾的那个人是他。
赵政同样很忙。
这个祭典第一次聚集了七个国家,雍国除了要保护各国使团的安全,还要留意其中的风吹草动。
除了这些,祭典后的战争,也在悄无声息地准备着。
雍国有猛将良兵,且创“耕战”之策。平日里士兵耕田,一旦战争爆发,便整编入军。所以雍国的兵,不缺。
雍国也有富庶蜀郡,天下粮仓之地,存粮足可应对征战。所以雍国的粮,也不缺。
赵政既已亲政,便同文臣武将商议,想要攻打韩魏,再取赵燕。可是这些国家都在北方,而蜀郡距离关中颇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从南往北调运粮草,路途遥远,不利作战。
那么关中呢?
可惜关中常年干旱,粮食只够军民果腹而已,官府鲜有存粮。
粮草一事悬而未决,赵政便不能发兵。
不过就在祭典前一日,韩国国君再一次入宫,送来了解决关中干旱问题的良策。
修渠。
三尺长的丝帛展开,其上蜿蜒起伏,绣着山水纹路。
而山水纹路之上,又用银线细致地勾勒出一道渠水。
这条渠西引泾水东注洛水,长达300余里,灌溉关中平原。
赵政看着那条银色的丝线,一时间心潮起伏。
解决关中土地盐碱干旱问题的良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出现了!
若关中千里沃野再无凶年,则雍国大军的铁蹄,就能北踏燕国,南诛蛮夷。
只是,这到底是良策,还是阴谋呢?
绣出这简单的一条线,需知雍国舆图,需能勘探水文,需懂天地造化,更需有能工巧匠。
韩国人才凋敝,是绝不可能献出这样的计策的。
是魏忌,只可能是他。
群情振奋的大臣在宫门下钥前离去。
赵政手里拿着那幅修渠图,在桂树下找到了姜禾。
她静静坐着,抬头看天上的群星。
宫灯为她玄青色的衣服镀上一层金边。
“姜禾,”赵政唤她道,“你来看看这个。”
他把修渠图丢给姜禾,同她一起席地而坐。
姜禾微微诧异地展开图,台阶下服侍的宫婢立刻提着灯笼靠近。
“是渠。”短暂的惊讶过后,她点头道。“是魏忌想要雍国修的渠,”赵政唇角噙着冷意,转头看向姜禾,“孤想问你,这渠,可修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