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禾坐在微风拂动的宫殿台阶上,斜斜倚靠着一棵高大的桂树。
内侍宫婢远远地跟着却不敢靠近。
这是国君和王后的宫殿,姜禾可以自由些,不必受宫廷礼仪束缚。
她把那个包袱放在膝盖上打开,拿起第一封信。
信写在丝帛上,装进小羊皮缝制的信封里。
在行宫和赵政达成协议后,姜禾只来得及按信件的时间排列好次序,还没有读过。
映入眼帘的是魏忌灵动俊美的篆书,有些字虽然和齐国的写法不同,却大致能看明白。
“自别后已有月余,吾已安归洛阳。诸事稳妥,禾妹勿念。吾命人寻姜正使遗骸,寻未果,愧,念念。”
这是魏忌送自己回到齐国都城临淄,他又返回魏国都城洛阳后,写下的第一封信。
姜正使,便是姜禾的父亲,齐国出使魏国的使团正使。
魏忌知道她的惦念,帮她寻找父亲的遗骸。
只是,哪会有那么容易?
距离事发已有数月,那些刺客又有可能受魏国国君命令行事。
姜禾忽然不敢看接下来的信。
后来,找到了吗?埋葬在哪里?
这么些年没有人去他坟头看过一次,他,寂寞吗?
姜禾把信叠好塞进信封,看着东边的方向,怔怔出神。
要走下去啊,去找到父亲的遗骸,把他和母亲合葬在一处。
去洛阳看一看,问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句话。
“当年那些刺客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了。你,要吗?”
太阳从头顶缓缓移过,半晌的光阴稍纵即逝。黄昏像美人渐渐散掉的红妆,从华彩到落寞,凉风起,夜晚来了。
姜禾觉得有些饿了。
若要活得好,先要吃得饱。吃饭去。
从正午时分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内侍总管李温舟除了给赵政送去清茶,没有别的事可做。
所谓清茶,其实是烧开的白水放到适合饮用的温度而已。
自从那一年有人在茶碗里下毒,赵政便只饮白水。
白水清澈且没有味道,不会掩盖毒药的气味。
送清茶时李温舟偷眼看了看,赵政的脸色糟透了。和那一年在洛阳,贴身侍卫被尽数诛杀时一模一样。
“这些侍卫图谋不轨,不可留。”
魏国都城洛阳的那些官员,这么说。
九岁的赵政一声不吭走进质子府,坐在殿内整整一天没有出声,就是这个样子。
可今日,他已经是大雍的国君。莫说魏国都城洛阳,就是整个魏国,都可以随时被大雍的铁骑踏过。
但赵政还是有这么气恼羞怒的时刻。
“陛下,”李温舟看一眼龙口漏壶[1]里浮箭的位置,确认现在的时刻,上前道,“该用晚膳了。”
正低头翻动竹简的赵政抬起头,想了想还是问:“王后没事吧。”
“没事,”李温舟露出笑脸,恭谨道,“王后在殿前台阶读完信,默默坐了一会儿,便回去用膳了。按例,会等着陛下。”
读信,那个包袱里,放着使馆地上她那些信吗?
她不会等他一起用膳的。
赵政向外看了看。
她那种吃起东西不要命的性子,怎么会等着别人呢?
“孤在这里用吧。”
赵政起身向后殿走去,灯火通明的大殿宛若白日,只是烛光刺目,让人有些不适。
用完膳,负责查验那些药粉的御医也到了,禀告说药粉并无不妥,且他们也是那么配置的。
这么说,是错怪长安君了。
风声鹤唳,却正应该如此。
那个女人太愚蠢,不知道这宫禁的凶险。
待夜色浓浓,赵政才回到止阳宫。
姜禾果然没有等他。
她不光已经用完膳,还睡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气他,那只葫芦被她洗干净挂在床头,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赵政低下头看着姜禾。
她侧身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投下层层暗影,鼻息平稳悠长,胸口微微起伏着,细嫩的手腕上,红痕已经消退了些。
赵政打开暗格拿出细绳,坐在姜禾身边。
“死变态。”
冷不丁地,他听到她的梦呓。
骂谁呢?这么难听。
赵政牵起姜禾的胳膊,放在细绳上。
……
注释
[1]古代测量时间的工具有圭表、日晷和漏刻。漏是指计时用的漏壶,刻是指划分一天的时间单位,通过漏壶的浮箭来计量一昼夜的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