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到这句话的送亲正使松了口气,他连声在外请罪,并且劝说雍国中尉将军离开。
然而中尉将军却不依不饶,他再三请求进殿查看,说担忧刺客藏在屋顶房梁这种地方,必须查过了才能放心。
姜禾抬脚走到蜡烛前,特地微微屈膝,让自己的身高和公主相同。
烛光把她的影子映照在窗棂细纱上,金饰在头顶微晃,一抹华丽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禾破口大骂道:“喝熊!叫恁走就走!要本宫拿八轱辘子把你们扇出去吗?”
这些都是齐国骂人的土话。
平日若跟随公主的教习嬷嬷不在身边,公主也会这么骂人。
外面的雍国中尉将军显然被这句话震住,他虽然听不懂,也知道意思绝不是夸他尽职尽责。齐国正使便趁中尉将军被骂得迷迷糊糊,推挤着拉扯着,带那将军退下了。
姜禾取下头饰转过身,见食案旁的男人正缓缓放下弓箭。不知道是不是姜禾的错觉,他的唇角比之前高一些,似乎刚刚笑过。
弓箭再次放在食案上距离雍国男人的手指不远处,一阵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吹走血腥气,慢慢地,另一种香气在屋子里缓缓流动。
那是食案上三足鱼纹鼎里的老鸭粥。
因为是夏天,粥还未凉,先前血腥气遮掩了粥香,此时腥气退散,粥香在深夜的寝殿内散开,让人在这血肉横飞的绝境里,忽然感觉到几分不合时宜的人世烟火气息。
鱼纹鼎距离雍国男人很近,他显然也闻到了汤粥的气息,抬头对姜禾道:“你做的?”
姜禾点头称是。
“两条路,”男人神思沉沉,眼睛盯着姜禾仔细打量,过了许久,缓缓道,“要么死,要么嫁入雍国为后。”
“为什么?”姜禾走近一步质问道,“你已经知道雍国奸细是谁,即便大雍和齐国无法联姻,雍国放回质子便可避免战乱。”
大齐嫁入公主,最大的目的也是希望雍国放齐国在雍国为质的皇子回去。雍国和大齐之间隔着两三个国家,是不会因此轻易开战的。
“奸细不是中尉将军,”男人道,“他被人利用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要假装齐国公主没有死去,婚礼正常举行,以此来找出奸细。
可这关她什么事?
姜禾勉强压制怒火,她回忆着刚刚男人拿起弓箭搭弓瞄准需要的时间,判断如果全力跑出去,能不能在自己被射中之前,跑到外面走廊上。
经过刚才的事,正使大人肯定已经在不远处布下防卫。只要她跑出去,便能活命。
可男人却俯身捡起了一封书信。
“姜禾亲启,”他念着信封上的字,“原来你虽然没有家人,却也有在乎的人。”
姜禾冷笑道:“他不在此处,你也不能拿他怎样。”
“那齐国呢?你的母国,你也没有半分感情吗?我们做一笔交易,待雍国查清奸细,我便放你离开。”
姜禾神情微动不语。
她垂眼看着地面被鲜血弄脏的书信,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性命读一读这些信。
眼前浮现那少年雪白如云的衣冠,他在飞扬的大雪中把她背在身上,声音紧张又柔和:“姜禾,快走,走了才能活命。”
可现在要活下去,却要走一条令她厌恶的路。
雍国的男人说出最后的条件:“活着,质子归齐,不杀写信给你的这个人,换你短暂嫁入雍国,而且,雍国国君不会碰你。”
不碰吗?
雍国的这位谋臣,实在是太懂人心。
他知道姜禾心中最重的东西。
像一只无法拒绝的鱼钩,即便知道那后面凶险莫测,姜禾也不得不咬住,换取片刻的活路。
“你说的这些,雍国国君会答应吗?”姜禾看着他的眼眸,捕捉他任何可能撒谎的细微表情。
“放心。”男人疏懒地转过头去,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把盛着老鸭粥的鱼纹鼎拉到自己身前,拿起木勺。
“接下来,”他淡淡道,“我的人会来清理这里。”
过不多久果然有人来,他们把公主和侍卫队长的尸体装入木箱带走,又有人来清理血迹,换下脏污的帐幔被褥。姜禾原本还担忧被使团里的人发现,可当她看到送亲正使带着人等候在殿门外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大齐的送亲正使,是藏在齐国的雍国奸细。
姜禾暗自思忖。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正使的真面目告诉齐国皇帝。
老鸭汤已经被雍国男人吃得涓滴不剩,他掏出白色丝帕揩净唇角,满意地起身。
“你放心,”他从姜禾身边经过,轻声道,“齐国正使不会活着回去了,即便你把拆穿他身份的信件送去齐国,也已经没用。”
第二日,伺候公主的婢女嬷嬷全部换成了新的人,她们对姜禾毕恭毕敬,伺候她洗漱更衣无微不至。
有人小声说昨夜使馆进了刺客,那刺客把侍卫队长杀死,使团里的女官姜禾也死了。
姜禾死了,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她会是姜玉衡。
第三日便是婚礼。
雍国的婚礼不像齐国那样礼仪繁琐,姜禾蒙着盖头,在嬷嬷的引领下完成了全部仪式。然后夜深了,她在雍国皇宫龙床上坐下。过不多久听到有人打开门进来,屋内静候的内侍宫婢跪下叩头。
“恭喜陛下。”
雍国新君到了。
内侍宫婢鱼贯而出,寝殿内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二人。姜禾有些担忧,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袖中的尖刀。
说好了不动她,若雍国人不讲诚信,她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挑开姜禾头顶的盖头。
男人宽大的身影遮挡了烛火的光芒,但姜禾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是你?”
这正是公主被刺时那个雍国谋臣,怪不得他能够沉着冷静、当机立断安排一切。
雍国新君赵政俯下身,手指轻松抽掉姜禾缠裹细腰的红绸丝带。
她的衣服松散开。
“言而无信!”
姜禾迅速抽出尖刀。
“我说过不动你,”赵政道,“却没有说过,不为你脱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