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抓起来,用手略拍了拍,大口地吃起来。
我腹中有两个孩儿,饿不得。锦衣玉食也好,牢狱之灾也罢,我得顾着他们。
能抓到什么,就吃什么。
几个狱卒坐在一张小桌上,烛光昏暗,他们吃着生米,喝着酒,一起交谈着。
“咱们做这个苦差事,一年到头,俸禄没几个,起得比鸡早,活得比牛累,甚时能升迁,没指望啊。”
“知足吧。官做得大又怎样?听说了吗?东厂督公几天前死在回京复命的路上了,雪崩啊,没法子,啧啧啧,天灾,谁也料不得。万岁爷赏了爵位,厚葬,有个甚用?咋也没有活着好,对吧?”
“那是那是……”
我口中的馒头一下子变得坚硬不堪,噎得我好似腹有火烧。
我起身,抓着牢门,问道:“差爷,您说什么?谁死了?哪个东厂督公?”
狱卒呵斥道:“乱喊什么?关你什么事?再嚷嚷,馊馒头也不给你吃!饿你几天就老实了!”
“您告诉我,到底是谁死了?”我哀求道。
“我大明东厂督公有几个?还不就是冯高冯厂公。你管好你自己得了。都坐了牢了,还操这些闲心!”
我眼睛一黑,栽倒在地上。
心被撕裂,抽搐着,连疼的滋味儿都觉不出了。
豆芽美而悲怆的桃面一下子就洒满了这间牢房。
不可能的。
他怎么能死?
我的豆芽从来都是无往不胜的。
老天爷欠他那么多,又怎会用天灾夺去他的性命。
狱卒说是几日前的事。豆芽,你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么?那你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不来跟姊姊辞别啊。
迷迷糊糊中,有人搀起我。
“桑榆,桑榆,你怎么了?”
我艰难地抬起头来。
是秦明旭。
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明旭,你怎么也来了?出大乱子了,你怎么不跑?你跑啊。”
秦明旭抱住我:“桑榆,你有难,我怎么可能跑?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了。真的。”
我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河。
“明旭,你带我去找豆芽好吗?雪崩,他埋在雪地里,一定好冷好冷。他一定像小时候那样无助。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带回家,带到我身边。在我身边,他就不冷了……”
“桑榆,你冷静点。”秦明旭轻轻拍着我的背。
“小时候,豆芽掉进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快要淹死。我去庙里向菩萨求了个愿,我说,拿我的命换豆芽的命,旁人都不知道,可菩萨知道。菩萨知道的。明旭,豆芽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明旭,明旭,你知道吗?”我绝望地哭喊着。
“桑榆,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真的好心痛。”他在我的眼泪里,慌乱不已。
污秽、黑暗、冰冷的墙壁上,豆芽嘴角天真地抿着,他说,姊姊,我们永远在一起。
豆芽,我们的命运就像握不住的浮萍,你说的永远,有多远啊。
“桑榆,你听我说,三日后,我来接你。冯厂公也在。他没有死。”秦明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附在我耳边道。
我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真的吗?”
“真的。”
从我与秦明旭相识的那刻起,没有见过他这般郑重。
牢狱里的烛光,舔着我与他的脸,舔着深渊一样的伤口。
这一刻的寂静,晦暗而动人。
“桑榆。”他唤我。
“嗯。”
“我爱你。”他捧着我的脸,吻了下来。
他的吻,就像黄连池里的鱼,游动的每一痕水波,都是苦涩。
“嗯。”
“桑榆,我爱你。真的。”他又说了一遍。
他的脸,沉风宿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