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高手涌过来。
一场血战。
地上满是尸首。
穆林被活捉。
冯高将他一脚踢跪在地上,伸手,抓过他的下巴:“知道你为什么不如我吗?”
穆林惊恐地睁大双眼,冯高整人的手段,他是深知的,他打着哆嗦,道:“你,你,我是锦衣卫指挥使,你不敢私自杀我,不能杀我……陛下那里,你如何交代?”
冯高笑了笑:“瞧。你又冒失了。你不仅冒失,还以为我跟你一样冒失。蠢不可言。我是陛下的人,只为陛下办事,懂吗?”
穆林不可置信地摇头,指着程淮时:“你是说,是说,他,他是……”
冯高悠悠道:“陛下说了,这是秘密,不能让旁人知道。你如今知道了,我也只能让你变得不知道,才算是遵了陛下的旨了。你如此兴师动众,是要干什么?谋逆吗?或是,你打探到了这个消息,有意要给陛下难堪?让陛下在天下人面前,下不了台?”
“你!你血口喷人!”
“没关系。我会有法子让你招的,招到我满意为止。东厂的职责,为陛下排忧解难,冯某对此,可是片刻都不敢忘怀呢。”
他拍着穆林的脸:“穆大人,你放心,落到我东厂手中,会让你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好生舒服舒服的。”
穆林打了个寒颤。
冯高松开手,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地擦着手指,像是碰到了天下至脏至秽的东西。
他向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领会,将穆林拖走。
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东厂与锦衣卫厮杀之时,荀意棠竟不知何时,一把火,点了桃庵。
秋末冬初,京城干燥异常。
桃庵中,本就许多香烛之物,一点就着。火苗如巨大的舌头,舔舐着一切。火势汹涌,蹿到房梁上。
荀意棠举着火把,站在庵堂,一脸的决绝。
她是早有死的准备。
而我们,都未察觉。
程淮时痛苦地看着她,额上的青筋暴起。
眨眼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去。
冯高一把拽住他,却只抓住一片撕碎的衣袖。
冯高勃然大怒,道:“混账!你不跟我姊姊一起跑,死个什么!”
火苗点上了程淮时的衣衫。
他悲笑几声。
万般寂寥。
“多则数十载,短则十数载,大明必亡。我程淮时,既食君禄,便以国事为家事。你告诉陛下,我不愿意偷活!不愿见国破家亡!我今日赴死,愿以我血,换陛下一念苍生!万望陛下醒转!”
冯高骂道:“你如何对得起我姊姊!”
他想进去,将程淮时拉出来。奈何,房梁在火中掉落,那大火已封住了门。此时进去,无异于陪葬。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他与荀意棠站在一起。
两人的衣袂皆已燃烧。
“淮时哥哥,你记得吗?年少时,我们一同往观音山游玩。有个术士曾说,我们同庚生,同年死,一世孽缘。现在看来,他说对了。”
她微笑着,与他一同殉道。
隔着火苗,程淮时看了看我,紧紧地抱住荀意棠。
“我心皎洁如明月,奈何明月有圆缺。一生自律难决断,不愿误国误卿卿。”
这是他曾经写在纸上的诗。
一生自律难决断,还是断了。
不愿误国误卿卿,还是误了。
我知道,从他选择和荀意棠一同死去的那一霎,这一世,我与他的夫妻缘分,彻底到头了。我拼命挣扎,努力靠近,到如今,孑然一身,两手空空。
我失去了这场姻缘。
连名分,带人,一并失去了。
他们两人在烈火中紧紧相拥。
我怔怔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烧尽我苍白的依恋。
烧尽我旖旎的情愫。
我梦里的情景照进现实。在梦里,他说,将欢爱留给我,将理想留给意棠。
回首往事,红纱帐里双鸳鸯,他留给我的,不过是露水般的情缘罢了。
在这场大火面前,露水无痕。
荀意棠看着我,笑道:“笑你我二八佳人巧同岁,笑你我知音人不识知音人……祝桑榆,我赢了。”
那时那日此门中,桃树下初相逢。
只见仙人种桃树,未闻仙人看红。
朝朝期待仙人顾,日日桃笑春风。
忽闻仙踪一朝至,桃人面分外红。
“是的。你赢了。”
她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赢了我。
桃庵是他们的墓穴。他们同穴而眠。
我的眼泪流淌着,像千里大运河上的波涛,载着昔年我从东昌府远嫁到扬州的那艘船,浩浩荡荡,向我的宿命驶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