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摆摆手。
“桑榆,别哭。二十多年前,我跟你爹同朝为臣。你爹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世间少有的疏阔男儿。我与他君子之交,却重如泰山!此生能见到他的孩子,我于心甚慰。灾难已至,你要坚强起来。迎风不倒,才是你爹的好闺女。”
“嗯。”我重重地点了个头。
他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托我交给秦夫人。
东厂的人,守着大门,因我非张府中人,番子们又曾见过冯高厚待我的样子,故而,没有为难,还扶着我上了马车。
回得程府,才想起,忘了问张大人,他所说的“有法子保冯高无虞”,是什么法子。
秦夫人站在檐下等我,我将张大人的回信交给她。
她看了,来回踱了几步,默默无言,回西厢房安歇。
小音打来温水,我正梳洗,大少奶奶走进来。
她像换了个人一样,低眉顺目,满脸恭敬,愧疚向我道:“桑榆,那会子大嫂一时悲痛,痰迷了心,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大嫂错了。大嫂给你赔不是。”
我卸下头上的簪环。
她走近我,道:“桑榆,舒儿没了,大嫂往后会把你的孩儿当自己的亲孩儿看待。你和老二,是程家的顶梁柱。这一家子老小,就指望你们了……”
她说着,用帕子掩住脸。
我道:“大嫂且回去歇着吧。程家遇了事儿,大嫂是长房媳妇,更该顾念着老夫人,莫让她忧心才是。”
“桑榆,你说得对,从此,大嫂听你的话。你睡吧。大嫂不打搅你了。你好生养胎。”
她俯身去了,临走前,亲热地握着小音的手:“好好儿伺候二少奶奶。”
小音得意一番。为我占了上风、压大少奶奶一头而高兴。
我却疑惑。
那会子,她满眼恨意。怎么忽然转变这么快?
到子夜了,程淮时还没回来。
屋子空荡荡的。
只余窗外那轮硕大的满月。
九州共一轮月。程淮时不知在月下何方。
往日,就算晚归,也会打发鹤鸣回来说一声的。
可今夜,他没回,鹤鸣也没回。
我抚摸着小腹,艰难地翻了个身。
翌日一大早。
小音伺候我洗了脸,漱了口,按惯例,端来一碗鲤鱼汤。
自有孕后,老夫人叮嘱过厨房,每天晨起,给我炖一碗鲤鱼汤。
我接过鲤鱼汤,喝下。小音道:“方才在厨房看到大少奶奶了,说亲手给老夫人做蛋羹呢。她从没这么勤快,看来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我蹙眉。
门外小厮匆匆进来禀:“二少奶奶,外头来了几个人,说是受二爷之托,给您传信的。”
我连忙走了出去。
那几个人皆一身黑衫。
“二爷去哪儿了?”我问。
为首的那人彬彬有礼道:“程夫人借一步说话——”
我随着他们往外走了几步,蓦然觉得不对劲。
他们架住我,到一辆铺着厚厚软缎的马车上,我欲大喊。
那人却道:“程夫人别慌!我等奉冯厂公之命,带您回东昌府。”
“放我下来!我要回家!”
那人跪在我面前:“程夫人,冯厂公说了,今日,陛下必会下旨抄了程家!万万不能祸及您!冯厂公一心一意,为您着想!”
“我再说一遍!放我下来!”我厉声道。
下腹却传来一阵古怪的疼痛。
冷汗从我的额头沁出。
血。
褥裙上渗出了血。
那些人吓坏了。
马车停下。
“冯厂公交代过,不能伤程夫人一根毫毛……”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我挣扎着,下了马车,往回走。
一路走。
血一路流。
淮时,你在哪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