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并未真正喝过酒,只浅抿过两三回,跟她喝了两杯,我就头重脚轻了,飘飘如在云端,什么前尘往事,什么辛酸不甘,皆抛诸脑后,竟是难得的轻松,话也多了起来。
曹英珊这个女子,混熟了也不令人讨厌了,她的泼辣直接反倒很对我的胃口。
我一时忘了主仆身份,忘了我早不是那个恣意潇洒的林家大小姐,举著敲碗作乐。
笑着唱《西厢记》:“碧云天黄地西风紧,北雁飞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驱香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那疏林也与我挂住了斜阳。好叫我与张郎把知心话讲,远望那十里亭痛断人肠。”
她眼睛也直了,傻笑一声,还要翠朵拿酒来,翠朵道:“小姐,很晚了,叫外面人听到又饮又唱的,不知又要说什么了。”
曹英珊“啪”地拍了桌子,怒道:“我管他们说什么,我要你拿就去拿,啰嗦什么?”
翠朵去了。
曹英珊忽然揽住我的肩,低声说:“其实我一直想给范公子写信,又不知写什么好,好多儿,你帮我。”
耐不住曹英珊扭股儿似的软磨硬泡,我只得揽下这个差事。
以为凭我看过许多描写书生佳人故事的闲书,不是什么难事,可当下笔时,一想到范公子双目炯炯、铮铮铁骨的样子,就不知写什么好。
坐着想了半日,忽见案边的白毫银针,顿时有了灵感,便提笔用蝇头小楷写道:
“今日饮白茶,念起范兄,深觉君有茶之品性,特抄录诗一首,赠范兄。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写好拿给曹英珊看,她道:“就这些?这有何意义,他哪里能明白……明白……哎呀,多儿,你可明白我的心啊?”
我打趣道:“你要我明白你的心做什么?你要范公子明白你的心才是,放心,什么都不说,品茶赏析,这才好呢!”
“哪里好了?”
我笑道:“你想,饮茶时,念起范兄,那吃饭时呢,也会念起范兄,走也想,睡也想,可不是思念如潮水,一浪似一浪,滔滔不绝耳?”
曹英珊难得羞红了脸,笑着伸手要来撕我的嘴:“不要脸的浪蹄子,哪学得这些淫语?”
信用火漆封好,由我亲自去找二公子曾君磊,请他转递给范公子。
因为,自上次中秋夜宴后,范公子再未来过。
一次,去二公子院里找他。
福茗出来,道:“二公子在书房写大字,让多儿姐姐自己过去呢。”
由福茗领着,到了二公子的书房,福茗轻叩了下门,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福茗打开门,等我进去后,就悄声退下了。
书房门虽没关,但只有我和二公子两人,我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他从纸上抬起头,笑道:“怎么?还要我三邀五请啊,进来啊,有事儿!”
我垂着目,看着脚尖走过去,将信放在桌边,道:“又要劳烦二公子了,我家小姐说等您生辰时,她给您备一份大礼。”
半晌没有声音,我愕然抬头,发现二公子正用右手托着左臂,左手拇指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脸一热,道:“二公子还有什么事吩咐?奴婢还要回去复命。”
“啧啧。”他摇着头,“在三妹身边做事是不是很受苦?记得头几次见你,你虽自称奴婢,但神态自矜,眼睛看人时大胆自然,三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学会了一整套奴才相……?”
我冷声打断他:“二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原本就是一个奴才!二公子要没别的事,奴才告退。”
我转身要走,听见他在身后说:“这又对了!莫要生气,我只是想让你和我像以前那样说话儿、相处罢了。”
他拦住我的去路,看我冷着脸,作揖笑道:“我给你赔不是啦,还真生气啦?”
我抬眼瞪他:“谁又是‘我和你’?奴婢也不知道以前说话儿、相处,又是什么?”
他怔了下,朗声笑道:“古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还真是,我不过是说你一句,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气得咬牙,一转念,却又笑道:“可不是,这下句就是近则不逊,远则怨。有些人就是如此,别人待他亲近时,他不懂谦逊有礼,别人疏远他了,他又有怨怼,果乃真小人也。”
他脸色变了又变,我说完就后悔了,生怕他会真恼了,虽然这位曹家二公子为人豪爽随和,但再不会有人当面骂他“小人”了。
就在我忐忑时,他无奈叹口气,轻笑道:“真服了你,好吧,往后我再不敢得罪你了,过来,给我研磨,说件要紧事给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