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上方的石头上，因为环境潮湿幽暗，竟然已凝结了无数的水滴，缓缓地自上向下滑落。

一诗吟罢，泪如雨下。

“苏公子，无论渤海，无论天下，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为何？难道只是因为朝廷暗弱？难道只是因为各方势力私欲滔天不成么？”田翰文缓缓看向苏凌。

“嗯已经耽搁了大半个时辰了，那些狱卒也快醒了还有这潘承.”

“我儿起来！男儿何必哭哭啼啼的？这乱世，生死离别已然世间常事！平素我之教诲，圣人之书，你读到哪里去了！”田翰文忽地怒道。

田畿只得站起身来，靠在一旁，低声啜泣。

“师父！”

“这一个时辰，当是有的！”苏凌道。

潘承顿时点头若小鸡啄米，却有些丈二和尚道：“师父？？田翰文啥时候成了你师父了.还有，田翰文不走了？打算留在这儿了？”

苏凌忙道：“徒儿才疏学浅，便是将师父所有的书著，计论，策学全部都读了，也是一知半解！”

苏凌一凛，一拱手道：“师父请出题！”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苏凌啊，你既然已拜我为师，那为师便考考你的才学究竟如何，若是不行，我便罢黜了你这徒弟以免你坠了我的名头！！还好，时辰还允许.”田翰文忽的正色道。

“那为何”

苏凌愣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凌看向田翰文的眼神愈发的敬重，甚至还带了些许的不舍。

田翰文以手捻须，在牢中缓缓的踱着步子，思索片刻方道：“那就以为师今日之心境和境遇为题，做首诗出来罢！”

“苏凌啊！我信你！”

苏凌动了感情，被田翰文搀起之时，已然泪流满面。

“可是，祭酒可曾想过，以你一人之死，如何就能唤醒渤海黎庶祭酒又可曾想过，你之死，乃是沈济舟所为，到死，也无人为你正名，你心系苍生之念啊！便是泉下，你亦不能以晋臣之身份见田氏先祖啊！”苏凌痛心道。

他已然明白了，田翰文心中真正的想法。

再不迟疑，苏凌轰然跪倒。嘭嘭嘭地郑重磕了三个头。

田翰文蓦地仰天大笑，笑声凄怆而悲凉。

点点滴滴，滴在地上，更滴在田翰文的心头。

“田某愿做这石上最清澈的一滴水珠，哪怕从苍穹坠落，哪怕粉身碎骨，田翰文亦无怨无惧也！”

若说最初苏凌想要救他，只是出于对这个人物的好奇，若不一睹其风采，实在遗憾。

“田某四十有六，年近半百，若出了这死牢，活着也是苟且偷生，任何一方势力，田某不愿投效，他们也不能容田某，到头来浑浑噩噩，寂寂而死罢了！”

“是也！诚如苏公子所言，然而，在老夫看来，这死牢便是偌大之渤海，渤海之地，经历了这许多年的沧桑，现如今已然一片黑暗，死气沉沉，没有半点阳光，老百姓暗无天日.可是，总要有人站出来，向这天下昭示，还有不屈的清澈和干净，不愿附着在这死物之上，宁愿坠落，不愿无声无息地被腐蚀。”

苏凌点了点头，低头飞快的思考起来。

“苏凌啊”

田翰文眼中满是沧桑神色，抬头看向死牢上方。

“若一死，可唤起天下，不，天下实在太大了！渤海便是渤海极少数黎庶反抗的斗志，唤醒他们的初心”

“走罢.快走！徒留无益！！”

“但是，这样已死取义之事，总要有第一个人先做吧.田某愿为此第一人也！至于我到底是为天下，还是为渤海，亦或者我就是一个触怒了沈济舟，被他处死的他的属臣.丹心汗青，留给青史盖棺定论吧！”

田翰文不看他，仰头闭眼，老泪潸然。

可笑，我还拿这些所谓大义来压你

该愧的是我苏凌啊！

“这个正常，石头本身不会生出这些，皆因死牢阴暗潮湿，见不得半点阳光之故.”

“我”苏凌一怔。

死囚牢里论生死，声名过处叹声名。

苏凌赶紧摆手插话道：“祭酒实在不必如此，这拜来拜去的，不解决问题啊，祭酒为何不愿跟我出了这死牢？难道是还对沈济舟心存幻想，以为他可赦免你不死么？”

他的这个想法，让苏凌肃然起敬，甚至感到莫名的悲壮。

田翰文摇摇头道：“沈大将军无论战事胜败，一旦返回渤海，必立时会将我问斩的，老夫心里清楚”

“怎么，你是嫌弃我是个将死之人，还是觉得我田翰文不配么？”田翰文淡淡道。

田畿赶紧抹了泪水，紧走两步道：“父亲，您有话尽管吩咐！”

“苏公子，你看那生出的水滴，多么的清澈和干净啊！”

苏凌瞪他一眼道：“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我想不想杀了你啊.”

潘承顿时一缩脖子，一句话也不说了。

该说的话已然说了，该交代的事情也已经交待完毕了。

下一刻，便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