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朕再坐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任他们跪去。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恻道：“到时苏凌不得萧元彻全信，更无法放手施展才智，朕再用些手段，不动声色间离间一番，到时候苏凌甚至可能会被萧元彻弃之不用。”

那赤羽鸟儿，用褚黄色的细抓抓住那银环串为一体的银条，将那银壶提了，再次朝刘端躺椅处飞去。

但却是带着冷意的，驱不走那遍布宫墙之内的冷意。

齐世斋略微沉吟了一番，眼中突然闪出一丝狡黠的神情，声音也有了些许的兴奋之意道：“老奴还有一计，或可全圣上爱才之心。”

终于，残阳在无声无息之中消失于天际，幽深的黑夜笼罩了或弘大或庄肃的宫殿每一个角落。

齐世斋看着昨日失落无魂的天子，今日意气风发，心中不住的感叹，这刘端业已不是王熙祸国时懵懂到只会哭喊的小男孩了。

刘端缓缓的抬头，默默望着天际，黑云沉沉，朔风萧萧。

刘端眼中流光闪闪，思索片刻，他本就是机敏聪慧之人，略微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忽的淡淡笑说道：“妙啊，妙啊，他苏凌经此一事，再想低调已然不能。”

齐世斋点点头道：“然而圣上那番话，我想苏凌是有所触动的，他既然说过有心不助萧，那换言之便是，他为圣上效力的路也就没有堵死！”

齐世斋扶着刘端坐下，这才一边思索，一边道：“此乃连环计也，第一，恳请圣上，将苏公子的这几句话龙笔抄誊，并于五日后大朝会时，谕示满朝文武，让他们以苏公子的话为标榜，时时刻刻警醒自省。”齐世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刘端。

刘端忽的，又有些顾虑道：“朕处处受那萧元彻掣肘，忽的无缘无故，要开龙煌诗会，可有什么好的理由呢？”

刘端闻言，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声音高了许多，便是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按捺住内心的悸动，却还是掩饰不住语速，疾问道“齐伴伴，你果真没有安慰朕么？有何计策快快讲来！”

“搬个躺椅来吧，朕乏了。”刘端终于出声。

齐世斋眉头微皱，缓缓道：“此计当应在苏凌这几句话中。”

待飞到了刘端的近前，这才又轻轻的啼了两声。

残阳如血，苍凉寂寞。

他说完这句话，再次陷入沉寂和孤独之中。

刘端更是一拍旁边的桌案，声音一沉，一字一顿道：“他不愿意出来做事，朕便推他出来”

然而，那天地之间，唯有赤羽鸟缓缓翕动着的如血液般的细，和那褚黄色身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显得更为清晰。

刘端缓缓抬头望着苍穹，久久不语。

这年少君主，斜倚在躺椅上，一只手微微的支撑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满身赤血色羽毛的小鸟。

这才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将手方到腰背处，朝着殿外轻轻的摆摆手。

刘端半躺在躺椅上，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殿外的残阳。齐世斋赶紧又拿了厚厚的皮毛衾被盖在他的身上。

那龙无声无息的盘着，似乎从来不曾飞舞云端。

跪在积雪中的数十人，这才如蒙大赦，几个人拉着那些冻晕死的同伴，快速的离开。

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不是很好。便又振动翅膀，轻轻的伏在他的肩头。

好在这天子，也并非真的叫他回答。

触手之间，可以感觉那小小银壶中的酒，尚温。

那小鸟在他掌中踱了了几步，扑棱扑棱翅膀。

齐世斋似循循善诱道：“圣上示之以弱，而萧元彻在他心中又至强。苏凌何许人也？岂能弃强附弱？换做旁人亦如是也。”

“他萧元彻不用的人，朕用！”

这深邃、无奈、沧桑混在一起，便是彻头彻尾的万千孤独。

他方做出要打的姿势，那赤羽鸟却吱吱的飞在半空，盘旋一阵，朝着宫墙与苍穹连接处飞去，转瞬消失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他转头朝着那赤羽鸟淡淡一笑，轻轻道：“赤羽……你怎么也不鸣叫了呢，难道，你也觉得寂寞了么？……”

齐世斋顿了顿，方道：“老奴斗胆，圣上召见苏凌，不该处处示之弱，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苏公子见圣上处处受人掣肘，便是有心效力，也会观望不前！”

他有些吃力的搬了把躺椅，放在殿外。

刘端瞳孔之中放出一道光芒，倏尔锋芒尽敛，点点头道：“伴伴所言不差，只是，那苏凌才气，以我观之，不敢说压盖大晋，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也，我怕到时他在这龙煌诗会之上，拔得头筹，那萧元彻岂不是要更重用于他么？”

随即，他和它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仍旧无人开口。

禁宫大殿高挑的殿檐角处，竟不知何时挂上了一道如血的残阳。

齐世斋明白刘端因为未将苏凌招为己用，心中的不甘、无奈、失落甚至还有孤独在刹那之间涌向心头，才会枯坐一夜。

他的声音也蓦地高了许多。

“朕不如你啊，赤羽。这宫墙，朕如何，也飞不出去。”

仿佛眼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

或许是天怜弱小，到了下午十分，那雪竟缓缓的停了。

齐世斋眼中欣慰之色更甚，他的小皇帝长大了，自己不过放一开口，他便可以直击问题的最核心处，不易啊！不易啊！

齐世斋老眼之中，隐隐有泪，声音颤动道：“圣上，圣上英明啊！圣上真的一夜之间，心思缜密了不少，老奴心中欢喜欢喜啊！”

“啾啾.”一声轻微的鸟鸣，打破这无边的寂寥。

刘端眼神一亮，忽的重重的点点头道：“是也！是也！齐伴伴说的话果真深有见地，他答应过朕的，不助萧，不叛晋!那日后，朕以苍生之名招之，他岂能推辞？”

幽暗之中的齐世斋，这才闻声而动。

“赤羽，去我的桌案旁，那里有一壶酒。”

那赤羽鸟却正低头，用喙啄着那从银壶中流在掌心的酒，啄的正欢。

这雪中数十个跪着的小黄门和宫女不敢出声，皆被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他的羽翼，也已渐渐的披上了铠甲。

慌得赶紧跪在地上，失声道：“圣上，圣上，是老奴的错，昨日老奴确实站的乏了，原想让圣上清净一会儿，不想回去便睡着了，使得圣上竟在寒夜殿外睡了一夜，老奴该死！该死啊！”

落日的余晖斜洒在岿然屹立的宫墙一角，那最后一点醉人的殷红，就如开出的点点血色瓣，明艳之中带着绚丽的凄美。

说罢，那少年君主，面对着黑夜里的漫天星河，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只是，睡梦之中，那绝美的脸庞之上，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伤。

他依然用双手托着那手炉，就像它依旧温暖。

龙嘴和龙尾处，扣着两个银环，用一根银条穿着。

刘端伸手接了那银壶。

“何意？”

从雪开始下落，到雪势渐大，再到大雪纷扬。

一只通体赤红羽毛的不知名的小鸟，扇动着翅膀缓缓地落在他的掌心。

刘端闻言，击节称赞，腾身站起，一扫忧愁道：“齐公公此计甚妙，待朕重整朝纲之后，齐公公当记头功。”

那赤羽鸟似乎能听懂人言，忽的轻轻的浮动羽毛，轻轻的拂过少年君主的脸庞，似在诉说，又似在安慰一般。

“圣上.”

那大殿，除了殿门处，有点点残阳的光照着已然站了一整天的晋帝之外。

看到天子就这般伫立在风雪大殿旁，皆惶惶的跪在地上，口称圣上赎罪，奴才（婢）该死。

很快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齐世斋缓缓道：“眼下萧司空正在厉兵秣马，圣上也知道，萧司空与沈济舟不久必然会有一战，到时他若师出有名，必然要借圣上天威，再过一月余，便是立春，圣上可借此为名，于五日后大朝上宣布，以一月之期，修一龙煌台，用于召开龙煌诗会。所修龙煌台的销由大内出，而这龙煌台的匠作大监，由萧元彻任命！”

刘端有些疑惑道：“为何要便宜他了？”

齐世斋哈哈大笑道：“圣上请想，想那萧元彻与沈济舟大战前为了师出有名，自然会向圣上示好，再者，他正自厉兵秣马，龙皇台的修建，可是一笔无头的糊涂账，他其能不挪为己用？由此亮点，他断然不会从中阻拦龙煌诗会的举行，”

刘端又想了一下，忽的一甩袍袖，展颜大笑道：“如此，给朕拿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