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死不可吗?”碧衣女子缓缓仰起头来,万念俱灰地盯着马车,那车厢内女子并未回答,却能隔着青布都能感受到里面那投射出的寒意,
也对,那会你刚进眠香楼时布衣褴褛,可没少受到那些楼客的欺负,是她教你琴艺,好让你从那个火坑中拉了出来,只是世事总会有捉弄人呀,转眼七八年晃过,那秦谣小姑娘到最后竟成了你这位眠香楼魁的伺候丫鬟。
常客表情呆滞,自从在眠香楼的每次弹奏,秦魁都是一副庄严华贵,不苟言笑,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女儿家般的姿态。
碧衣女子沉默片刻,再次问道:“你是不是非要杀我?”
于是,当第二天那位沧山剑宗弟子由嬷嬷带到眠香楼后院,寻到一处精雅的独门闺楼,推门而进,虽说此刻中夜将近,但房中之人却还未眠,见那屋内雕几俺上,正燃着一支红烛,只见那坐在梨木椅子上那位眠香楼当家魁在那精致案桌前轻捻琉璃小酒盏儿,回头朝屋外来客笑了笑,她还是穿着平时弹奏的青色留仙裙,灵秀而不失端庄,沧山弟子一直觉得这件最适合她,近旁那晃荡摇曳的烛光,显得如妖如媚。
说起来,在秦谣小姑娘她娘亲当魁的时候我便在眠香楼当车夫了,嘿,那时的秦魁是何等风光,拜倒在她石榴裙的公子哥那可不计其数,说句你不高兴的话,比起盈袖姑娘你来那也是有过之而不及,可惜插在牛粪上。想起这女娃子当时被嬷嬷带来的时候也就四五岁,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也是眼睁睁瞧着这丫头步她娘亲的后尘,如今更是落到这般田地。”
这首曲名字虽像是诉说一对郎才女貌的绝世佳缘,实则是一位青楼女子对一位俊公子痴情惆怅,最后还是介于身份,只身埋于青山黄土之中。
“既然我到这里,就说明眠香楼已经知道这件事,正好你今天在这,就索性好好陪你娘。“车厢内的女子语气冰冷淡然。
久而久之,这眠香楼的嬷嬷也看在眼里,便也将此事与秦魁说了遍,有意拉拢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大派的弟子,只因为虽说虞县乃是四方山脚下,但那群只知炼丹长生的道士并不怎么出面处理江湖纷争,反倒是远在东云洲的沧山剑宗踏足江湖多行侠仗义,一时成了江湖大纛,更独辟蹊径除仙道佛道之外的侠道。
秦魁站起身双手捧起古筝,轻轻放置身前,垂眉低目道:“常大侠,你既是喜欢红娘的拙技,秋夜良宵,不如今夜亲自便为您弹一曲《水姻缘》。”
传言有东云洲沧山剑宗弟子特意绕了远路从虞县经过,只为目睹秦魁的芳容,结果这一去便是四年,再也没有回去过,直到秦魁下嫁给当地富贾也还是杳无音讯,有人说他亲眼看到秦魁出嫁,最后心如死灰留在了眠香楼。
听得佳人相邀,这位沧山剑宗的常大侠淡淡应了声,坐在秦魁身边,轻轻替自己酌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涨红着脸言道:“秦姑娘不必拘礼,叫我常客便好。”
话音未落,那车夫忽然跨步上前,迅速贴身靠近,重重打在碧衣女子腹部,后者弓身如虾,被那巨大的力道推得七荤八素,忽然身体开始涌现强烈的虚弱感,再也忍不住,血水带着苦水从喉咙里翻涌而出,竟一击便将气海打散,彻底是废了碧衣女子的修为。
车厢内依旧是没有回应,碧衣女子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挪动着身体站了起来,冷冷道:“要杀便杀……”
秦谣死死抓住车夫的手腕,眼中布满血丝,实在想象不到这平日里自己从没正眼瞧过的眠香楼车夫此刻五指的力道竟如此巨大,那老瘦干瘪的身躯纵使拳打脚踢也不动如山,在他手中自己仿佛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蚱一般,那只粗糙又布满老茧手掌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她的喉咙。
碧衣女子此刻的脸色已由青转紫,不过奇怪的是那车夫并未加重手中的力道,可仍是透不过一丝气的她已是头上青筋暴起,伸出了舌头,精神开始恍惚了起来。
碧衣女子没来由地落下眼泪,回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这般将自己尸骨未寒的娘亲压在此方林园下面二十载,说她没有犹豫过显然是假的,只是她最后看到干枯瘦弱的她仍然面带笑容闭眼瞑目,碧衣女子心头起誓要为她讨回公道,让她再睁眼看看对她们母女二人不闻不问的下场,可如今皆成虚影,一切不过都是自以为是,除去将她白白镇压在桃林,什么事情都没有变化,即使如此,甚至连向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碧衣女子差点被一阵剧痛给昏厥过去,歪着脑袋盯着此时满脸杀气的车夫,手捂腹部艰难道:“盈袖,难道你真的一点不顾旧情?”
看见这位天下第一大派的弟子仍然痴痴站在门口,秦魁浅笑微颦,低低柔声道:“常大侠,秋夜寒凉,何不与小女子坐下来喝几杯上好的雕,可别染了风寒。”
车夫略微站起身来,将那只粗壮的手从碧衣女子的脖子上挪开,转身便看到车厢内的女子此刻正站在二人身后,一袭紫衣。
“废除气海再一步踏入鬼门关,此后又能长存于世多久,便如那秦魁一般不过三四年就撒手人寰,可怜秦谣原本可在嬷嬷的庇护下安然度过余生,奈何她执念过深,终究还是步了她娘亲的后尘,这剩下的时间,也算是眠香楼最后的仁慈了吧……”说完这句话,盈袖自嘲一笑,比起碧衣女子,自己仍是身陷泥潭之中,其实又能好到那里去,大抵一辈子沦陷于此。
秦魁指尖刚刚按下了第一根弦,常客悬杯而停,长叹思忖:却不知秦姑娘怨从何来?是因为身在眠香楼之中?我又何尝不是痛惜于此?思及此,这位沧山弟子只觉得一股悲怆沧桑之气直冲胸口,擎着琉璃杯饮尽,如此口不停歇的七八杯下来,那几分醇厚的酒意也就浮上了额头。
一曲弹罢,常客再望去此刻眼前佳人,只有那眠香楼轻歌曼舞的仙子和朝思暮想的梦中伊人,心中当下一股燥然之意油然而发,眼见佳人也正一脸娇羞,双颊之上已然飞起两朵红霞,那些作为沧山弟子的名誉、清高、以及二十多年来的师门教诲都似走马灯般地在他那双朦胧醉眼前一闪而过,常客愤而站立,去他的繁文缛节!
那一夜,红烛清幽,美酒芬香,酒不醉人,而人自醉,唯有良宵千金……
后来,此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江湖人尽皆知沧山剑宗的天骄弟子贪图情欲,沉迷女色,被冠上了一个淫恶之徒的名声。
此事后来传到了沧山剑宗掌教的耳中,掌教大发雷霆,不由得常客解释,便将他逐出了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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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