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覃霄贤则彻底失去了由那账本顺藤摸瓜、立大功的机会,此时心思稍稍郁闷,但因为即将作战,却也还是勉强面上无怒色。
覃雨望立在屋中,桌上放着一个摊开的包袱,她手中握着夜念斯已洗净的衣裳,面色霜白。江心兰才来找了她没两天,她所说的果真都发生了,皇上要让夜念斯亲手杀了自己的族人……
若非是那圣旨中点明不许女眷跟随,她是必然不会让他独身一人去的。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夜念斯推门进来,黑眸看到覃雨望立在自己屋中,他迈开腿走了进去,从她手边拿过那包袱,草草系结后,准备出发。
趁他转身间,覃雨望上前握住他手臂,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殿下,你若是不愿去,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夜念斯黑眸一顿,冷冰冰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二小姐有什么好主意。”
覃雨望回忆起来,她紧皱眉头说道,“从前萧世子不想去皇陵守岁,以身体有恙便可推脱,不想去北关巡查,以上琅琊山拜师学艺也可推辞。至于要为殿下想个什么理由,我倒是还没想好……就说我,我怀有身孕?或者殿下身上的伤还未好,不能经受颠簸?”
这些话,覃雨望说出口时,就知道她给出的诸多理由,都是不可能的。皇帝连夜念斯的命都尚且不顾及,又怎会体暖他。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眸中神色清明,他淡淡说道,“二小姐,你真是高抬我了。冷宫废子,怎可和那宠极一时的世子相提并论。”
他黑眸稍稍滑到一侧,眸中闪过一丝挑衅,“况且,我并没有要推脱的想法,二小姐,反正那些人都是要死的,既然他们是兰氏旧人,那死在谁的手里不是死呢,死在我手中,还能为我留住这一条命,不是很值么。”他唇角稍稍一挽,渗出一丝阴邪。
覃雨望眸中一愣,她杏眼圆睁,看着夜念斯,不敢置信,她皱着眉,犹豫道,“可是殿下,那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夜念斯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是寒冰万丈,那双冷萃黑煞的眸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冰冷,他稍稍歪着脑袋,黑眸直勾勾地瞪着她,嗓音清寒,“二小姐,就是你死,我都不会落泪的,何况是一群素未谋面的人,我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惜,你是觉得我应当怜悯天下人么。”
言罢,在覃雨望逐渐失落的目光中,夜念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出门时,他余光睨过门旁一抹身影,那脚步闪躲极其迅速,未被他捉到丝毫踪迹。
他黑眸一深,出院时,一袭甲胄在身,在院门口等待多时的冈墙植抬步跟上,走到园中鹅卵石小路上时,夜念斯绕路行至一个偏僻的凉亭边,在转身之际飞速环视周遭一周,黑眸紧盯一脸懵的冈墙植,“你此次不必跟随我,留在府上,保护好覃雨望。”
冈墙植横眉微微一皱,没太想明白,“殿下,二小姐在府上肯定是安全的,反倒是您第一次上战场,二小姐可是让属下寸步不离保护您的。”
夜念斯稍稍平了一口气,高挺的鼻梁上滑过道道冷气,他冷冷地看着冈墙植,眸间闪过一丝狠厉,“无需多言,遵命便是。”
冈墙植疑惑地看着夜念斯,抱拳应声。他觉得夜念斯心思比覃雨望深很多,他在想什么,他根本看不明白,但是他让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有错的,毕竟,他是二小姐想保护的人呐。
四月初三这一日,覃家军浩浩荡荡地出了京,五万骁骑营已经兵分三路,以骑兵开道,千里不绝。夜念斯骑着兰茵,于队伍最前方,左右有覃云和覃霄贤二人,覃羽在三人之前,覃家子弟皆身披甲胄,玛瑙红的战甲在阳光下红若鲜血。
夜念斯侧脸看着越发遥远的京城,那一座座高屋建瓴逐渐缩小,直到消失在视野中,他回过神来时,见覃云和覃霄贤先带着兵行进,而自己的马和覃羽的被压慢了速度。
覃羽浊眸看向他,压低声色,“殿下对此番南伐,有何想法?”
夜念斯冷冷道,“侯爷历经万战,功至枭雄,官封武侯,这打仗之事,岂是我等蝼蚁可插嘴之闻。”
覃羽叹了口气,“若那些人真是兰家旧部,殿下打算如何?这骁骑营全部都是覃家军组成,当年合并进来的十万兰家兵马,并不在此次行动之中,此番这一战一旦将他们围困,只怕是逃无生天。”
夜念斯唇角闪过一丝邪厉,眼眸中裹着不屑,“素闻侯爷铁血丹心,怎么面对反贼,如今却优柔寡断。若有一人身扛兰氏军旗,烧杀抢掠,则杀无赦令。”
覃羽眸中一顿,看了眼夜念斯,心中疑惑,但默了默,还是没有言语。
且说府上,覃家男人出兵后,院中莫名变得冷清起来。江心兰带着丫鬟在街上闲逛,路过飘红楼附近时,将丫鬟借口使唤走去买些女人用的东西,而后在那处站了一会儿。
春香在门口瞧见,急忙低着头装作不经意撞着她,江心兰手中篮子哐啷一落,她眸中不悦,“你这小姑子,走路倒是不长心的!”
春香连连赔不是,而后转过身急忙快步回了飘红楼,秋香在二楼瞧见江心兰走了,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春香脚步利索地上楼来,将一个纸团子放在桌上,“秋姑娘,信儿来了。”
秋香垂下眼去,细指捻开那纸团,寥寥两行字,她眉间一皱,稍一挥手,春香立刻伺候上纸笔,她细腕轻摆写下两行字,将那纸团递给春香,“一炷香内,送到袁七爷那。”
太医院彼时忙地正是不可开交,袁湛在批复药材进购的单子,勉强落点空闲,外面一个脚步利索的小医官将一个药盅送到他手边,“袁大人,方才门外有个人说是您家乡人,送点红枣糕予您,那人臣瞧已来了多回,便直接给您送过来了。”
袁湛眸间一顿,抬手命他出去,他紧随其后,将门栓死,回到桌旁,双手捧起那药盅,打开一看,果真有一红枣糕,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进去,从里面抠出一个纸团,他急忙打开,老辣的眼神上下一览,飞速将那字条咽下,而后密信一封,差亲信同例药一起,立刻送往六王府林书。
彼时,六王府中,林书袖中藏着那信,跪坐在炕上,一下一下地揉着萧镇的腿,萧镇躺在长长的凉卧上,闭着眼,好生享受。
林书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宫中传信而来,夜念斯已经领下帅印,带兵南下了。皇上方才传口谕,祭礼一事,决定设在明日,越快越好。”
萧镇满意地笑了笑,“办得好。这一次若是顺利,日后夜念斯和覃羽,都不再是我儿的威胁。去把兰机那几人的骨灰挖出来,明日送入宫,”他眸中露出一丝阴邪,“本王倒是要看看,自己的母族被挫骨扬灰,他又手握兵权,还能不反?”
让夜念斯带兵出征这一主意,是萧镇提出来的。在近一月以来,皇上屡屡梦到兰机死相,心中怒闷难解,原本准备在四月初大行祭礼,扬其骨灰,彻底灭灵,却刚好被萧镇精心安排的这场暴乱截断了时机。
四月初四,是萧镇为夜念斯、为掠夺萧氏天下三百年的夜氏所划定的死期,从这个诅咒开始,他要让夜皇彻底失去所有,让他疑心忠臣、重用奸佞,落下千古骂名,而他的儿子萧宴,将成为解救这苍生的明君,流芳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