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念斯垂眸,面色冷静,并无波澜,纵然他能感受到那男人如利刃一般的目光,但是他心中从未萌生出半丝惧怕,他扬起黑眸去,嗓音清冷,“多谢陛下给我这机会。想这三月阳春来,兰桃遍地开,江南慕江河水滚滚,自古便有凭栏望去灯火阑珊之美景,若是让我取,当以‘夜骞斓’为上。”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斑斓惊踞虎,骞举类飞鸢。浅薄一二意,不知贵妃娘娘可心悦?”他黑眸看向萧沁。
萧沁原本正觉得憋闷,她素来不喜欢皇上过多去为难那夜念斯,毕竟她深知这老男人的脾气,他并非是和自己的孩子过不去,而是在他的身上,他总能看到那位到死都不屈于他的嫡后影子。
夜念斯这突然的一问让她好一个猝不及防,她连字都不识几个,何能听懂这话中之音,只是心想快让这无聊的父子之斗翻篇儿,于是含笑敷衍着点了下头,尖锐的指甲轻抚夜皇手背,柔声细语,“臣妾觉得极好,陛下,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皇儿又有了这么好的名字,陛下可不兴嗔怒,伤着身子了。”
到底是耳旁柔媚暖人扰,皇帝也不再理会那夜念斯了。众人其乐融融开席,期间还有不少的世家小姐,给萧沁演着节目,逗她一笑,得了不少的赏赐。
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一个脚步利索的太监,端着一碗燕窝从远处走来,压低着帽檐,一路越过众人,接着御膳房中婢女上菜的契机,跟随其后,将那碗养生燕窝放在了萧沁的身前。
萧沁原本被哄地枝乱颤,却看到那碗燕窝时,禁不住一颤,她眸中飞速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乱,而很快隐藏了下去,她不动声色地左右瞥了一道,确保无人瞧见她神色变化,而后像是做了很大决定,握着银勺子,将那燕窝一点点地吞了下去。
夜念斯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她。他起先并不是想去抓她什么把柄,只是单纯觉得,她身上总有种他很熟悉的感觉,或许是那身橘色的衣裳,或许是那耳朵上成串的珍珠,也或许是她左手夹翡翠韭菜时候的动作……都让他莫名熟悉。
但就在准备移开目光之时,他捕捉到萧沁对于那碗燕窝的慌乱心思,那吃食似乎有什么问题,而有趣的是,萧沁明知那东西有问题,她还是吃了下去。
夜念斯别过黑眸,面无表情,抬手抿了口茶。
覃雨望坐在长桌旁,却是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不知为何,这地方处处冒着冷气,周身倒是还好,唯独右手的手腕又疼又痒,她是左右难忍,皱着眉头,缓了好一会想拿起筷子时,发现右手已经抖起来了。
夜念斯余光睨过她发抖的手,手腕却被覃雨望用长绣衣袍挡了个严实,他黑眸中稍稍裹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回过神后,默了半许,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褪下,不动声色放在盘起的腿旁,也不叠好,就那么撂着。
“啊……阿嚏!”覃雨望抽了两下鼻涕,没再忍住,杏眼瞥了道,见男人心思也不在她身上,她偷摸地握过那衣裳,披在肩上,一阵温暖包裹于她,她眉间一展,总算是好受了些。
可就在宴席要结束的时候,龙台上一个碗突然摔下来,只见萧沁捂着肚子,从龙椅的小半边座位上摔下来,痛苦地扶着肚子,虽然张着嘴,但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龙颜大怒,抬眸锁定方才送膳的那些人,数十御前侍卫迅速将那些人控制,其中那送燕窝的小厮突然握起桌上一把刀,抬起刃就朝皇上冲去,被御前侍卫一刀砍断了手臂,正要刺死,皇帝遏住,厉色问道,“说,是何等恶人指使你做此!”
那小厮面色痛苦被刀压在地上,朝皇帝啐了口痰,骂了句,“狗皇帝!”在众人一片唏嘘中,他扭头看向夜念斯,大声吼出,“夜王殿下,你交给我的任务做到了!属下不愧于心!”言罢,咬毒包而一命呜呼。
皇帝眸间微皱,待萧沁被急送回大殿中就诊后,他厉色看着那小监。
他觉察出了一丝由头。
有人居然想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害他的十四子?
他稍稍捏紧拳,众人都不敢呼吸,等着他龙颜大怒,他心中的确窝火,他的儿子,只有他能折磨,旁人谁敢动取夜念斯性命的心思,便是无视君威。
萧镇父子站在一旁,此刻萧镇眼中是有些惊错的,他余光瞥向园处进退两难的宫女,那两人才是他派来的刺客,他原本制定了万无一失的计划,不仅可以让萧沁堕胎,还能让生性多疑的夜皇绝对相信是夜念斯所指派的,一举置他于死地。
可方才那个蠢货太监是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派了这么个傻子去刺杀投毒,临死前剩一口气还说出夜念斯的名字后再死,这人蠢地要不要如此明显?
他长叹一口气,厉色看向那淡然立着的夜念斯,心中是恼羞成怒,【这狗杂种还真是难杀】。
过了半晌,袁湛从大殿中带着一众华发太医走上前来,跪在皇帝龙靴旁,“启禀陛下,臣等无能,贵妃娘娘腹中之公主,已然无力回天。”
众人都急忙下跪,不敢高声言语。
皇帝倒是沉静,他稍一挥手,侍卫将那服毒自尽的小太监拉走至内务府调查,皇帝平了两息,起身往众人中去,走过夜念斯身前时,斜着眼睨了他一道,厉色道,“佞子,于此处跪等贵妃身无恙,受你所受之罚!”
言罢,他便扬袖而去,从福嗣宴离开的时候,皇帝并不担忧那萧沁的身子和那未出生便死去的公主,对有人想弄死夜念斯这件事,他疑心四起,一度心中不能平静。
宫中规矩是申时以后,将相王侯都不得在宫中多逗留,覃羽等人出于避嫌,只能暂且留下夜念斯,启程回府,覃羽知道今日这架势,皇上定然看出了端倪,虽然参不透结果,但是总归不会为难于夜念斯。
覃雨望都走出了沁蜜宫,却还是停下脚步,眸中担忧,“爹,我想留下来再逛逛,你们先回去吧。”
覃羽浊眸深沉,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也可,今夜你三弟在御政司院中查档,若是有事,你设法通传于他,我得到消息便会入宫来。”
覃雨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谢谢爹,你们快回去吧,过了申时,就该落人话柄了。”
等他们走远了,覃雨望转过身去,远远地,她看到夜念斯站在那处,孤身一人,院中的梅瓣偶尔被风吹起,三五瓣散落在他青丝上,连肩上也是。
她稍稍歪着脑袋,两只手扶着厚重的宫墙,缩在墙角,她没有进去,她只想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守着小暴君这条命。
反正,能守着他的时间也去日无多了。能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心里生出一丝别样的感觉,看他似乎孤寂而无助,时刻入宫都像刀尖舔血,她心里居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这世界从来对他都是苦的,所以上一世,他没有善待任何人。
覃雨望深吸一口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萌生出这种念头,她只能反复地在心里碎碎念,告诉自己,他是命定的气运之子,一旦为君必然为祸天下。她得把这条小烈犬圈禁起来,既不让他心里受伤,也不让他身体受伤,只要做到这些,让他爱上她,就指日可待了吧?
那样,这一世的结局,就应该是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