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湛低沉着神色走了几步,还是犹豫着停下了步子,那双沉淀着死一般冷静的眸子,扬起眼看了男人一道,随即垂首,“少将军不愧慧眼睿目,老臣这点心思,竟被您看个明白。”
覃霄贤本也是凭着覃羽的叮嘱,料想袁湛可能有未说完的话,却不想这一问,他顿时稍有些紧张起来,“难道我嫂嫂此胎有异,难以安稳?袁大人不必避讳,你同我讲,我好关切给父亲,无论是何种情况都与大人无关,只是若真有问题,还要解决才是。”
袁湛摇了摇头,声色低沉,“恰恰相反,大夫人的胎儿很是稳定,血脉通畅,只要不出意外,九月以后,必然能顺利诞下一孩儿。只是老臣想不明白的是,大少爷从前因为夫人身孕之事,不止一次到太医院来问过,我等次次用心诊疗,予以对症下药,可夫人的身体却越发寒极,今年年初之时,按照那时的脉象,九成都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眼下,不过是一两月的功夫,夫人不仅有了身孕,还胎像颇为稳定,方才老夫也是看不出这其中端倪,故而也只能先嘱咐,以胎像不稳为由,好好养护才是。”
覃霄贤长长松了口气,剑眸中清澈见底,“医者博学,或总有些事情出乎意料,既然是好事,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他将手中诊箱递到袁湛手中,“日后嫂嫂和心兰腹中孩儿,还要多多仰仗袁大人的关切。”
袁湛侧眼,身旁医官上前压腰,伸双手接过,他则抱拳微微垂首,“少将军折煞老臣了。”
坐在回宫的官轿上,袁湛冷静无漪的眸子低垂下去,怀中那个崭新的诊箱中,放着码齐的金条,约莫数过去,差不多有五六十根。
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想他在宫里这些年勤勤恳恳,时刻提心吊胆,哪怕已经官拜左院判,可加起来赚到的,还顶不上这覃武侯府一次问诊的赏钱。
不过凭他看遍了多少人得宠又失宠,得命又失命的惨剧,他心里隐隐觉出,覃武侯府的得势、这富可敌国,恐怕运势走不远了。
那官嫦懿的离奇怀孕,和早些年,官淑良有孕时的情况竟是那般地相似,方才他的疑惑,不仅仅在于官嫦懿的身体原本就不可能怀孕,可现在却有了胎儿,还在于,她的脉象,让他想起了当年尚且不得宠的官淑良。
官淑良倒是也怀过孩子,只是多次小产,彻底耗没了气血,奇怪的是,后来她居然也有了孩子,而且一路安安稳稳地生了下来,成了八皇子闵梳。也是凭借着这一胎得子,备得圣心,加之那时官厉抱上了萧镇的大腿,一路风口起飞,尤其是在兰机皇后薨逝后,官家可谓成了后宫的青云一脉,平栏绝步,一朝飞天。
当年那个皇子让官淑良得到了协理后宫之基础,今日这个皇子,只怕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侯府越乱,他却越发欣快。
因为这意味着,他蛰伏十年,终于能赢来兰氏血脉复仇之日了。袁湛冷静的眸中蓦然涌现一丝复杂的意味,在官轿路过飘红楼时,他掀开轿帘,目光斜着在路边看了看。
轿子晃晃悠悠朝前去,飘红楼逐渐出现在他视野中,一个眉眼精明、左脸上有一大片红色胎记的侍奉丫头见到他,脚步利索地上前来,“爷,今日秋香姐可在呢。”
袁湛眼角稍抽搐下,将那诊箱扔了下去,一句话没说,抬手放下帘子。
飘红楼上,一间素净的小屋,房中四面墙上都挂着英气逼人的字书,屋中墨气香染。
铜镜前,坐着一个眉眼精致的女人,她眉间有一枚红痣,映衬着那嘟嘟红唇,看着格外诱人。长长青丝垂在腰间,耳垂上两枚翡翠耳饰,衬地她面色格外圆润饱满。
旁边的丫鬟将一个红木盒子放在她身侧,打开那镶金的锁子,里面几十根金条格外晃眼,春香垂首道,“秋姑娘,这是袁七爷赏的。爷方才从门前过,可说念着姐呢。”
秋香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抬手摆了一道,声音冷肃,脸上并不像对着客人时那般笑地妩媚,反而是透着似乎为杀手剑客的冷决,“知道了,出去。”
名唤春香的丫头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从外面关上了门。临关上门时,她看了看里面坐着的秋香,见她心情似乎不好,自己也担忧起来。
春香是秋香收养的女娃娃,自小就在这飘红楼长大。因为面相丑陋,老鸨从来是不让待客的,也鲜少会到楼下门庭中去,生怕吓着客人。
今日早晨秋香似乎在街上瞧见什么人,中午一过,估摸着时间,便让她下去到门庭前等着,若是有熟人招呼,就上前去说一句,说秋姑娘就在楼上呢,随时等着爷来。
她不知秋姑娘是作甚的,也看不懂她在屋中挂的那些字,更不明白,明明那位爷赏赐这多钱,她为何还是不乐意的。但是她知道秋姑娘是厉害的人,是不一般的,她想做的事情,春香就算搭上这条命,也一定要帮她做到。
彼时的秋香,在飘红楼这处京城中数一数二繁华聒噪的地方,心思格外沉静。她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攥着,那双习惯了眉眼含情、逢场作戏的双眸,此刻狠毒地看着那箱金子。
她清楚袁湛是去了覃家,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覃家长媳也怀了身孕,算上那个三媳妇的孩子,这年初便是双喜临门。可是她的妹妹杏香,却不知为何惨死在覃武侯府中。
纵然在她无法照顾胞妹的那些年,覃武侯府是杏香的庇护,可是杏香从来听话忠诚,也不与府上人多招惹,居然就死在了那里面,最后只留给她一副无头骸骨,赔了十两银钱。
在那群富人眼中,一条贫民的命,不过是他们瞧不上的点碎银两,可他们的子孙,普普通通一次问诊,却就舍得拿出这些钱来。
秋香缓缓闭上眼。她早就知道这世间恶毒,更加明白所有的报应,不是不到,而是时候未到。只是她没成想,十年前她作为杀手受命挑拨离间,害死的那些人,会这么快,索上她妹妹的性命。
她再想隐忍,再想将吴钊柳叶刀的名号销声匿迹,可终究是做不到的,至少,也要等她找到那杀害胞妹的仇人,将他手刃才算。
她狠狠地睁开眼。关于杏香的死,她也并非是半点不知。听说当时有一人和杏香一同被关进蛇洞,可那人还活着,现在看来,只有那人知道,杏香为何会死,究竟是被何人所害。她势必要绑来那人问个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