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念斯黑眸扫了一眼桌上,那红盖头还放在那里,他伸手将那物捧起,双手拿着,那薄薄的红衫,在他手中很重很重,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的最终,他还是将那块边缘都在抽丝的红衫叠起,放进胸前的衣兜中。
卯时还没有到,他大掌稍按床铺,站起身去,他黑眸扫向那桌上的半锅元宵,下午的时候,覃雨望非要给他煮,结果没有煮熟,她自己吃了一口,便皱着眉头。
随后她又煮了半个时辰,结果将那元宵煮破了,黑芝麻的馅料染浊了满锅,汤面上漂浮着空空如也的元宵皮,他晚上要吃的时候,覃雨望说什么都不让他吃了,说回到府上,想吃多少有多少。
此刻,夜念斯走上前,端起那锅,侧脸睨了一道覃雨望,见她睡地深沉,他心里莫名一安,轻声地走了出去。
祭殿中牌位明朗,周围的白柱上隐有裂隙,夜念斯跪在那灵牌前,一口一口地品尝着那煮破的元宵,那汤已经冰凉透底,煮破的元宵皮也有些发硬。
但于他而言,实在是稍纵即逝的珍贵。等到这棋子终有一日意识到,她只不过是他复仇的一环,是他脚踩登天的死祭,是他从不曾用心对待过的牺牲品……到了那个时候,这毫无心机、满是爱意的一切关怀,都将消弭在他的人生中。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玲珑心思,知道这是覃雨望命定的死局,可却从未预料到,都是棋中人,他又何尝能躲过。
六王爷府。
十五过后,天气就晴朗了起来,寒冬腊月终于有了即将拜别之势,随着二月的将近,一切都好似充满了生机,希望勃勃。
只是六王府中彼时的气氛,却是格外地肃杀冷厉,萧宴在书房外整整跪了三日,滴水未进,此刻已经双唇皲裂,眉眼发乌。他身上还穿着从嘉裕回来时的衣服,膝盖已经没了知觉,肩膀上是几个日夜的碎雪,风轻轻浮动,他满是疲惫的眼遥遥望着紧闭的房门。
林书端着净口的水从旁边的长廊一路走来,在书房门口等待时,余光睨过一旁跪着的萧宴,他没有说话,斑白的两鬓勾勒出心中深沉。
书房门开,两个小侍将林书迎了进去,纯金的净口水杯放在一侧,眉眼狠辣的男人闭着眼睛躺在龙雕长椅上,身上盖着一条九龙刺绣的金色绒毯。
林书抬起眸子看了萧镇一眼,见他没睁眼,于是退步到一侧,不说话,静静地稍稍压腰立着。
门从外面轻声关上后,萧镇缓缓睁开眼,刚一坐起身,林书就上前来将杯子端到他手边,萧镇三日都在书房中休息,彼时神色倒依旧清楚,他端起杯子含起半口水,片刻后吐在一旁的金盆中,抬起手帕稍稍擦去唇边水印。
他冷辣的眸子盯着门外,那纸窗外隐约是萧宴的影子,他眉中微锁,声色绝厉,“把他弄走,跪在这里,要给谁看。”
林书在一旁的长桌上为萧镇准备着早膳,将其端到萧镇手边时,低声说了句,“王爷,这是桑年糕,需得早些食用,凉了口感便减半了。”
萧镇心烦气躁,垂着眼睛睨了一道那糯绿色的点心。那糕点的面上印着一个“桑”字,只是放置在那处,就隐约可闻到桑叶的味道。
桑年糕是他儿时家中,过年时最常吃的一道点心。
在高祖皇帝萧玦的后人中,那些名门多数都已经退隐山林,虽然仍然以藕断丝连的关系联系于朝野,但居江湖之远的他们,几乎并无左右朝政的能力。
唯一的嫡系萧锦华公主,也在成年后嫁给了覃羽,自此,整个萧家都彻底成为了夜氏的附庸。
萧镇的祖上是高祖皇帝的堂亲,一直蒙荫德居住于吴钊,在萧镇幼年时,生活并不如意,嘉裕素来繁华,而吴钊贫苦,他幼年时最深刻的回忆,就是来自于这桑年糕。
对于数年不食荤腥的人来讲,食用这甜糯的糕点简直能被称为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而在萧镇受皇恩归拢后,封王判地,他娶了当时朝廷中最有权势的兰家嫡女兰秋为妻,生下了萧宴。萧宴刚出生时,王府中日子也是凄苦,那时候他刚刚封王,朝野上下无一人臣服,夜皇对他的窘迫视而不见。
萧宴与那夜念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夜念斯的母亲兰机是他妻子的亲庶姐。可那夜念斯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而萧宴呢,刚生下来的时候兰秋甚至没有奶水,他能给这孩子最多的,就是用自己一整年的俸禄,给他买两块桑年糕。
一向杀人不眨眼,做事从不怕鬼敲门的萧镇,此刻眼尾稍稍地红了,他缓缓摇摇头,眸中裹着异常复杂的神色,从前的事情不能想啊,根本禁不住想,他此生失去的东西,是用任何方式都无法弥补的。他所有的抱负、不甘、痛苦、背叛,都必须要由萧宴,这个他用尽性命去疼爱的麟儿,去实现,去铺展宏图。
他将那盘子推到一侧,声色冷冷道,“把这个给他送去,嘱回房歇着去,别在那碍我的眼,”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去宫里看看我那妹妹,看腹中龙子何许月,之前给她下的药都换成保胎的。”
林书低垂着眸子,神色冷静,“王爷,贵妃那肚子,没有七月也有八,这个时候保胎,后面恐怕不好做。”
萧镇冷冷地靠在龙椅上,长腿抬起搭在另一条腿上,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幽幽道,“慌什么。夜念斯不是快回来了么,”他神色中闪过一道阴邪,“既然我儿下不了狠心,为父就教他这一课,让他好好学一学,何为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