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如今风采卓然的覃霄贤,心中的不平,愤懑,那原本强迫自己臆想出的血肉骨亲之情,此刻皆消弭在两耳之后,脑海中唯余的,仅有自己身后这一尺见方,可以被他称作是家、在宿醉时可以容纳他的地方。
一夜大雪,冷风也呼啸了整整一个晚上,卯时刚过,夜念斯腰腹稍稍用力,从跪垫上站起身,垫上留下一路血红的印迹,因为长久地跪坐,夜念斯扶着烛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直起身。他缓缓走到大殿门前,黑眸看着明净的天空。
脚边偶尔走过几只蝼蚁,见到他会稍稍嗅一嗅味道,而后抬起自己的前爪,像是作揖一般与他敬拜,夜念斯蹲下身,抬手轻抚那些生若微尘之物,眼中明澈,他黑眸稍显担忧地滑到一侧,“也不知那女人,是否还好好地活着。”
他原本在配药时便是一丝不苟,方子做好后更是再三确认过,可他想起覃雨望的脸,那满布算计的心头就萌生出一丝可耻的不安。
“罢了,她的死活,与我何干。”他冷眸站起身去,从那些小小蝼蚁身上轻轻跨过,缓缓走到草地上,左右看了看,抓住两三颗草根,用力地扯松着已被冻至僵硬的泥土。
远处山丘一侧,两支明晃晃的弓,正对他的心脏,那浑身上下唯余眼睛在外的黑衣杀手,此刻的双眸淡定而狠毒,他们的余光不停地睨过不远处的男人,等待着他的一声令下,就让面前这男人命丧九泉。
萧宴从白马上一跨而下,抬手扬起挂在马鞍上的斗篷,戴在自己的束发上,他剑眸直勾勾地盯着夜念斯所在的地方,微微抬起手,指尖随意地一拨动。
这随意地一拨,云淡风轻,那微弱的力道连草芥都尚且不能折断,蝼蚁都或有种乎,可夜念斯的命,却已经被决定了。
两支刀尖涂抹着血红色毒液的细箭,对准了夜念斯的方向,嗖地射了出去!
夜念斯手中握草正要起身,黑眸中眼见那箭肃杀而来,他神色一凛侧身躲避,躲过了一支,可另一支箭却在顷刻之间贯穿他右胸。
他抬手紧紧捂住胸口,眉间一蹙,一道血红从唇角滑落,他飞快转身逃往大殿之后的密林,远处雪地上,原本是一望无际的安宁静谧,突然之间便出现数十死士,他们手中反握匕首,身旁道道寒光,像利刃一般插入丛林之中,紧随夜念斯其后。
祭殿后的密林直通一座山,那山名叫无谅山,每逢六月,山中便会同时出现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堪称奇观,此处不远就修建着皇家的御马场,马场后面的这片山林都隶属于其。
夜念斯对这山林的小路,勉强还有些印象。因这无谅山地远,人稀少,但却是天然优良的训马之地,在夜念斯六岁以前,许多皇子都想让皇帝带着来此处游玩,但皇帝从未答应,反倒是夜念斯,是可以时时刻刻让宫廷御前侍卫保护着,来此处训练的。
他躲到一块巨石之后,身旁都是半人高的灌木,灌木上挂着雪,和他身上素白的衣裳倒也互为隐藏,他背靠石头,忍着疼痛,将那长箭掰断,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戳入伤口中,硬生生挖出了那箭头,拿出来的时候,血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他平了两息,缓缓闭上眼,尽可能舒缓自己的呼吸,呼吸一旦加快,这毒也会迅速散发全身,他记得这无谅山的阴面有一片兰草,这个时节,兰还没有开,而那深埋在地下的兰果,是巫医书中记载的一味解毒良药。
他抬眸看了眼天空,自己此刻所在之处,阳光灿烂,正值艳时,若是要到山阴去,他至少需要走一日一夜。
“人去哪里了?”
“方才看到往这边跑的,再找找。”
有两个人走过来,手中握着的刀子寒光凛凛,他们眼神中毫无表情,满是血腥和杀戮,朝这一边的灌木丛中飞快地掠过,那匕首所及之处,再坚实粗壮的树枝也断成了两截。
夜念斯屏息凝神,神色淡定,一手紧紧地摁着自己的伤,黑眸直勾勾地瞪着他们。
可那伤口的毒性随之而来,他开始逐渐头晕,目旋,眼睛看不清来人,开始昏沉,他虽然不知这毒是何,但是看这反应,必然会以极快的方式让他陷入昏迷,所以他一定不能睡着,必须要保持清醒。
他很小幅度地甩了下头,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倒,身体越来越虚弱。
“什么人在那边?”
“好像有动静!”两个杀手朝他走过来。
突然,山底下放出一枚信号弹,嗖地冲上天空,炸响一声。两个杀手对视一望,这是迅速撤退的信号,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明白萧宴的命令不会是没道理的。
于是他们飞速转身,以凌波微步翻崖而去,片刻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念斯仅存的意识间,自然意识到了那声信号炮的缘故,他不知那群人的首领为何让他们撤退。
可随即而来的一个人,让他的疑惑有了答案。
覃雨望手握长弓,一端插在雪中,费力地爬上山,脸上两侧都是黑黑的泥印,因为方才兰茵滑了一跤,她也跟着失重摔倒,好不容易到了大殿,却没看到人,于是便上山来寻。
“夜念斯?夜念斯——”覃雨望的声音悠远遥长,夜念斯抬起黑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就失去力气倒在灌木丛中,胸前的伤口,汩汩地流出黑褐色的血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