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雨望急忙说,“我,我给扔掉了,那种材料不是很暖和,等我过几天,再重新给殿下做一件。”
夜念斯垂下眸子,心中顿然有些失落,但通此刻贯穿心底的淡漠,让他对一切痛苦都有了抵抗力,果然,他所珍视、爱护的东西,在别人眼中,从来都是可以随意践踏、抛弃之玩物。
只有他一人在原谅诸多过往,原谅那些不靠杀戮就改变不了的结果,可周围人,所有人,爱他的,不爱他的,生活没有半点改变。
他淡然地看着窗外,嗓音清寒,“不必了。多谢二小姐。”
除夕,来了。
以偌大的京城为中心,整个大虞朝,在一晚上的时间中,红色的灯火璀璨亦然,这片经历了三百年和平和统一的地域,以歌颂皇上的恩德为毕生之要,杂粮五谷、来年丰登,百姓们无比期盼许下一个个新年愿望,希望来年一定要风调雨顺,家人安康。
正阳街上,武侯府门口,长达三公里处有甲胄侍卫拦截,今日格外特别,这些冰冷、壮硕而骁勇的汉子腰间,都挂着一条红色的飘带,他们结成两道人墙,将武侯府门前的长街空了出来。
武侯府中出来几十家奴,在门前每隔六步就摆上礼,还有各种小炮。远近的百姓都纷纷携家带口,等待着武侯府每年一次的烟盛宴。
覃雨望在饭桌前坐下,膳房的人一道菜一道菜地端上来,她借口今日身体不舒服,不和老夫人他们一起用膳。
菜差不多上了一半之时,夜念斯从藏书阁楼下走上来,进门来时看到覃雨望也在,他黑眸中微微一闪,透着星星点点点的疑色。
他在餐桌边上坐下,“二小姐怎么不去前厅。”
“我陪你呀,今日可是我们夫妻第一次吃的年夜饭,”覃雨望说着,眉眼微微弯起,抬手给他盛了一碗紫菜蛋汤。
夜念斯黑眸看着那滚滚热气,抬起两只手,轻轻放在左右,温暖沿着他的手指渗入他的身体,可他再也没有从前那种一暖入身之感觉了。
柳叶随后端上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时,覃雨望闻见一股荤香的味道,她一看,居然是一盘红烧肉。
她一惊,想必应该是奶奶让送过来的,却不好在夜念斯面前直接说什么,急忙把那肉端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笑了笑,“我……我今天突然特别想吃肥肉。”
柳叶愣了愣,她的印象里,覃雨望是从来不吃肥肉的,这红烧肉她也不喜欢,这盘子菜是老夫人让送过来,说是给夜王补补身子。
故而她也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可老夫人房中的丫鬟都给覃雨望送到了门口来,她却又是不能自己处理的,只盼夜念斯必然是个心思沉稳,不会因为这细节而难受之人吧。
她退了出去。
覃雨望垂眸看着那油的肉,有点膈应地搓着腿,杏眼中那满满的嫌弃,但是她还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塞在口中。
她面色痛苦地嚼了几下,然后急忙扒了两口米饭。
夜念斯黑眸冷冷地看着她,满桌子上的饭菜,清水煮萝卜、莴苣蒸鸡蛋、百草炖青蒿、佛山凉菜、红芥菜炒荸荠,还有一个茭瓜拌饭,一个紫菜蛋汤。
满桌子的素菜,确实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堂堂覃武侯府中二小姐喜欢的除夕年夜饭。他端起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进去。
偶尔咳嗽几声,喉咙处泛起浓浓的血腥味,他面无表情,将血混着饭菜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子时到了,窗外,响起震天动地的烟之音,覃雨望杏眼向外看了看,急忙上前来拉过夜念斯的手,将他带到窗前,一脸喜悦,“殿下,快许愿!”
夜念斯黑眸冷冷地看着漫天的烟,精致的线条划过夜空,一个个璀璨的颜色,在空中稍纵即逝,的确美地不可方物。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看到远近的京城子民,此刻围着武侯府,欢呼雀跃,那一个个孩子,一对对家庭,幸福地如此不真实。
夜念斯从前无感于旁人,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些人真是愚蠢。他们以后或困苦无依,或病死于街头,可今时今日,却在贪恋这刹那间的温存。
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活着即为存在,所有存在之物,必然陨灭。死,是不存在,不存在之物,万世解脱,不用再受人世之苦。
夜念斯黑眸中映衬着那点点光芒,清俊冷肃的面庞裹着三尺寒冰,他要让这天下同悲,万世灼苦。
他侧眸看向覃雨望。
彼时的覃雨望,那双微微闭上的杏眼之中,隐隐含有一些动容,她知道夜念斯今日所受之痛,却除了陪着他,难以说出一句宽慰他的话。
小说里,景和十三年的除夕,是大虞子民过的最后一个年。今年过后,夜念斯会开始一步步地铲除异己,她不知他一个手无寸铁,更无支持之人,是如何做到那些事情的。
但结局是,到了下一个冬天,京城会变成一片荒墟,尸殍遍野,丧苦哀离。
她深吸一口气,同情他、憎恶他,现在这些情绪,对她不太重要了,她必须紧紧地看护住他,让他尽快爱上自己,决不能重蹈覆辙。
故而,她这次许下的愿望是,“希望我能管住小暴君,完成自己的任务。”
夜念斯着实觉得她蠢,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在她左右剐厉,黑眸中渗出星星点点的邪恶。他不由得想起了覃羽之前跟他谈的那个交易。
他浅浅地问道,“二小姐许了什么愿望?”
覃雨望微微睁开眼,杏眼前睫毛闪了闪,“我许了……不对,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眼眸中强行涌出一丝丝变态的深情,嗓音淡漠,不紧不慢地说道,“二小姐想知道我的吗?”
覃雨望愣了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夜念斯,看着他那双黑而璀璨的眸子。
她印象里,夜念斯很少主动提问她,而且对她许愿求保佑、祈求有神佛帮助这件事,一直是不理解也无兴趣的。
她轻轻点点头,“要是殿下愿意说,我固然是愿意听的。”
夜念斯转过身,微微向她走了几步,靠近她时,他宽大的身体微微往前一倾,将她压在窗台上,覃雨望一愣,急忙回缩肩膀,却差点掉下去。
夜念斯伸出大掌,揽过她纤细的腰,将她轻柔地摁在怀中,眸中的厌恶深藏不露,眼底的欢喜却装地深沉,覃雨望红着脸,低着头缩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殿……殿下这是做什么?”
夜念斯微微垂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的愿望,就是祝二小姐,所愿皆成。”
覃雨望杏眼一颤,有些惊讶,却也红了眼尾,她微微皱着眉头,“殿下都不知我许的是什么愿望。”
“无论什么,哪怕是盼我死,只要是二小姐的愿望,我都盼望实现。”夜念斯眸间冷淡地说着这些话。
覃雨望一时间,觉得仿佛心里生出些愧疚。固然夜念斯前世做了很多坏事,可是这一世,他还没有成帝王。
他十七岁,却比四十七岁的人还要老气横秋。
他刚成年,却比同龄的皇子要命苦如浮萍。
他本是无与伦比尊贵之嫡子身份,却比这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都要清苦。
重生之时她觉得温若良和的萧世子不该死,风清气和的大虞江山不该灭,可夜念斯呢,他就该死吗?他就该灭吗?
这片刻贯穿而入的同情之悯,在覃雨望的控制下,终究没有冲破她的理智。她在心里反复地强调,自己深爱之男人是萧世子,儿时是萧世子在御马场救她一命,他们青梅竹马。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忘记这大虞天下的子民。他们应当能快乐、幸福、平安地度过每一个除夕,每一年都能看到武侯府的烟,孩子们都能买到美丽可爱的兔子灯。
是,这是她前世为女战神,今生为武侯府嫡女的使命。
夜念斯只有一人,只要让他默默无闻,为他疗伤,让他忘记过去,不要再翻云覆雨,那所有人的幸福,所有人的明天,她都能守护住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叶的声音传进来,“二小姐,烟已毕,三少爷请您前厅一续,说有要事商议。”
“好,我知道了。”覃雨望抬头应了一声,想要往前走,夜念斯却还没有从她身前离开,她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下,“殿下,我先去看看,殿下回去休息吧。”
夜念斯松开一侧的手臂,在覃雨望即将从他身旁走开之时,他黑眸紧紧随着她,一直到她走出去。
他转过身,看着烟燃放后夜空中满满之浊气,神色微凝。他在这除夕之昼的觉醒,那一滴泪,并非仅仅因为,他想做一个好人,却无能为力。
其中竟然还有星星点点可悲之缘故,来自于身旁这个女人。因为那一刻,他觉醒的那一刻,他同样认清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与覃雨望之间,终究做不了普通之夫妻。她,注定是他的棋子。
正厅中很是亮堂,因为守岁的时间太久,覃羽陪着老夫人到了另外一间有软榻的房中去,故而正厅里只有覃霄贤一人。
覃雨望左右寻了寻,随口问道,“大哥呢?”
霄贤站起身,将两盅热羊奶放在她手中,“大嫂身体不舒服,大哥先去照看了。”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二姐打探一些事情。”
覃雨望脑海里还回闪着方才夜念斯对她说的、做的那些,叹了口气,抿了一口羊奶,“什么事?”
“夜王殿下他,有没有私下和兰氏旧部在联系?”覃霄贤开门见山地问。
覃雨望差点一口奶喷出来。
“什么意思?什么兰氏旧部?”
覃霄贤神色凝重,“数月以前,淮河以南,突然出现了一小股自称是兰氏旧部之人,南关之战期间,我们遇到了。他们以夜王殿下的命兽作为军旗,人数,至少也在千人。”
覃雨望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暗算你们了?”
覃霄贤摇头,“那倒是没有,相反,他们还为我军提供了很多信息,天寒地冻,朝廷的粮草都无法及时送到之时,便是由这兰家军赠予我们的。”
“只是这一支队伍之存在,必然会激起我军中部分将士之旧恨。实不相瞒二姐,我覃家军中二十万兵员,一半都是曾经兰氏麾下,在兰氏被灭后,除了兰羡将军的一万亲兵以外,其他都清查了九族,没问题的就并入了覃家军。”
“可是当年兰氏的案子,不是由陛下亲自审判的么?”覃雨望也是略有耳闻的,老夫人和覃羽,也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覃霄贤深吸一口气,英朗的眸子看着她,“只怕兰氏这一案,另有隐情。十年已过,居然还有千人能自成一伍,且以百姓为掩体,我们根本难以窥其全貌。现今江南两岸,不少人都上书,因为民愤难平,诉求重查兰氏一案。”
“只怕这当年的祸水,要重新搅个来回了。”
覃霄贤还说了很多很多,但是覃雨望的耳朵,却好像在反反复复地回响这些话。她眉间微皱,杏眼中是浓重的担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忧心什么,按照书中的情节,这次翻案,与之前一样,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为这件案子本就是铁证,证人之一,就是当今皇上,宣城帝——夜冥厉。
亲爱的读者你们好,希望大家看书的时候能多多留一些段评呀,让我知道你们看到某个地方时的想法。国庆假期已经过去一半了,2023年剩下的两个月也要超级努力呀!祝愿大家生活呈指数型暴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