戕圬神色严肃了些,“侯爷莫急,听我细细道来。这府上风水想必师傅曾经给您测算过,正北之位置为大邪,凡在其中居住者,数十年命数都难改变。”
“而现在府上有一大吉之物,便是这位仙家。”戕圬缓缓抬手,扬起拂尘,拂尘的碎丝直指夜念斯,众人都是一惊。
戕圬眼神雪亮,“贫道在昆仑虚所修道法,是今生之眼,凡有仙缘者,我一眼就可断他今生。这位仙家于贵府是大吉,却居住于府上正北大邪之地,邪不保吉,故而冲撞了府上的气运,为示警告,故而除去了府上最重的浊气。也就有了这五人之祸事。”
覃羽并不是个信道之人,但是这人所言,却让他有所三思。他本以为夜念斯这种人必然是大邪之物,可没想到,竟然是他武侯府的吉数。
苍璟墟此人曾经不止一次帮助过他,早先十一年前,他与萧镇一同出兵北关,当时苍璟墟便来信告知于他,这北关十二城之失守,是天命所定,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所以命他在弹尽粮绝之时就果断撤退。
他本半信半疑,结果果真在一处极其险峻的峡谷中被敌兵埋伏,他按照苍璟墟的提醒,通过提前布置的援兵得以逃脱,可是萧镇却固执地要等待朝廷的粮草,非要暂且驻扎在谷外的一处临时营地,结果被敌兵包围,割了命根,而后被皇上用一千万两从敌军处赎回。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就是兰氏之案了。夜念斯之母兰机乃当朝嫡后,之舅兰羡乃三军统帅,之祖父兰邰镜乃当朝国相,之姐兰诗雅乃大辽和亲公主,当年那一桩谋逆的旧案中,除了已经嫁为人妻的兰诗雅,其余一百四十一口全都五马分尸,烈火焚骨,至今无人知晓其众骨灰在何处,宫中城内,放眼大虞,找不出一块祭拜的牌位。
覃羽一向明哲保身,不向兰家那般刚正不阿,唯命皇权,他心中十分清楚,他们这些人于皇上眼中,性命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人要忠于的,是这个大虞朝,是大虞朝的子民,而不是某一个君王,某一个皇子。
故而他在朝堂上原本和兰家就是很不对付的。可在兰氏的案子出了以后,他第一次萌生出想要上报重查的念头,可苍璟墟又来了一封信,让他莫管兰氏之案,说背后推动之人,非他所能敌之阴险。
那这第三次有求于他,他派过来一个道士,话外之音无非就是不要追查这凶手,因为死的人是“浊气”,反而应该护好大吉之人。他还是信苍璟墟的。
“好,多谢道长点拨,”覃羽看了一眼覃云,后者将一份厚实的重礼用暗青色的包裹包好,递给戕圬。而后一群人将他送了出去。
覃雨望凑近夜念斯,小声说道,“殿下你听见了吗,那个小道长说你是大吉之人呢。”
夜念斯黑眸冷冷地看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好像现在身体对她的对抗没那么明显了,“他的确是个很幽默的人。”
覃羽看了眼正要往外面走的二人,声如洪钟地说了句,“夜王殿下,请留步。”
夜念斯停住脚,缓缓转过身,黑眸微微垂下来,“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覃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还有旁边两只眼睛雪亮的覃雨望,他朝外面一摆手,“覃云,你带望儿出去逛逛。”
覃云应下,拎起覃雨望的的后脖颈就将她带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门。偌大的正厅中现只余他们二人,覃羽深深叹了口气,在身后的雕竹椅上坐下,“殿下也知道,我覃羽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我倒也不欺瞒于你,在你未入府之前,老夫的确想过未来女婿的很多模样,却没有一个脾气秉性、相貌身姿,同殿下有半点相似的。”
夜念斯并不意外,声音冷肃,微微裹着一些沙哑,“这世上想要迎娶二小姐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时也命也,能同我一般的人,确实不多见。”
覃羽眼神犀利,“如今我看望儿对你也心怡,夜王殿下又是我侯府的吉人,故而老夫有一件事相求,不知殿下能否考虑一二?”
“愿闻其详。”夜念斯抬眼看着他。
覃羽长长地叹了口气,遥遥望着远方,“老夫年纪已大,回首这一生,朝中波谲,后宫沉浮,桩桩件件,难免身不得已。肃然多年不涉党争,然随这景和十三年已过,正月开始,殿下就也成年了,皇上的十四位皇子,必有一日为这嫡位争地头破血流。”
他浑浊的眸子微微一闭,“就更不要提,那因为先祖禅让而愁了三百年的萧家。萧宴之势头甚是迅猛,于己有文韬武略,于上有收复北关十二城之功勋,于下有万泽江山中百姓之支持,皇室除去殿下以外的十三位皇子,却要么沉迷女色、不思进取,要么愚昧混沌、分不清主次,还视其为兄长,事事顺之从之。”覃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夜念斯眸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和惊讶。他本以为覃羽是个擅长于自保,深谙为官套路的老狐狸,对夺嫡党争素来没有兴趣,只是一心想着敛财而已。现在看来,他对朝中之事,不是不知不管,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也就难怪同样是当朝正一品,何昌那人就家境寒酸,上不讨喜,下无人可用,反观覃武侯府,不仅富可敌国,还在朝中威望甚高。
夜念斯黑眸看着他,“我自小寝食于冷宫,哪里懂这些道理。侯爷同我讲,不亚于对牛弹琴。”
覃羽突然开怀,唇角闪过一抹笑意,“殿下哄哄别人也就罢了。都是小时看老。皇上的十四皇子,一岁读四书,三岁能成诗,五岁能批阅奏折指论谈江山大计。反观那萧家嫡子,生下来三岁不会说话,五岁不会数数,八岁甚至连‘父王’二字都能喊出个参差。若有帝王之相,岂甘沦为草芥?”
夜念斯唇角闪过一抹挑衅,微微扬了扬下巴,“侯爷真是高看我了。谁人都知道那萧世子温若良和,若是他成为这天下的王,那于江山社稷是大好的前途。可我,不过是一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蝼蚁,我若是当了王,这万里河山,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覃羽站起身,目光灼灼,“只要殿下能对望儿好,能让武侯府在朝中有立足之地,殿下如何对这天下人,于我无关。”
夜念斯黑眸看着他,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侯爷倒是个狠人。可我一无所有,侯爷凭什么觉得我会用这条命,去赌那一个冷冰冰的龙椅呢。”
覃羽语气坚定,“从前或许是浮萍无可依,但现如今,只要殿下愿意,我覃武侯府,将成殿下最大的助力。”他顿了顿,“况且,老夫并不觉得殿下是无情无义之人。”
夜念斯眼神中划过一道浓重的挑衅,“这形容于我,倒是稀奇。”
覃羽缓缓在椅子上坐下身,“因为殿下只杀了那为难于你的人,却未曾伤害府上其他。”
夜念斯神色微微一凛,黑眸抬起,第一次正眼看覃羽,袖中大掌微微收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