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清风浮动,时不时捣乱似地吹动她额前和两颊的碎发,妄图遮掩她的目光,手腕上的伤口也好像在与她作对,每次写到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尤其是一撇一捺的时候,都会狠狠地疼一下。
她强忍着控制着,但是那一笔画的尾巴仍然有星星点点的颤动。
写到肚子都咕咕叫了,她从笼屉中一把手抓起几个已经凉透的小笼包子,塞进口中,放在两腮处嚼啊嚼,活脱脱可爱地像是园里的松鼠。
这一切一切的困难,在她不断地写出一本为夜念斯量身定做的《静心录》时,她看着那一个一个来之不易的字,心里的欢喜全然克服了这些困难。
她还时不时想,若是小时候念书时有这个劲头,那也不至于总是写不出论文来,被宫中御讲堂的师傅带头告诉覃羽,然后猛猛地挨上一顿打。
夜念斯跟在柳叶身后,绕过高矮一致的庭院楼阁,走到北院和南院之间相连的围墙处,沿着墙又拐进了一条巷子,在一棵巨大的柳树旁边停下来,柳叶压低腰打开面前一扇门,而后走进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一下子冷肃下来,“兰溪拜见主上。”
夜念斯面无表情迈开长腿走进去,身后的门猛地关上,柳叶两眼通红,垂眸看着夜念斯的靴子,眼神上划看到他宽大却瘦地只剩下骨节的大掌,一直看到他指尖微微一点粉红,她难忍眼泪,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落。
“兰溪多年未曾守护在主上身旁,让主上在冷宫中备受欺侮,请主上怪罪!”柳叶一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夜念斯抬眸看了看屋中的陈设,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黑眸看向她,嗓音清凉地很,“抬起头来。”
柳叶一怔,直起身子。
夜念斯的脑海中,早已经不记得兰氏中人的样貌,哪怕是母后、舅舅、祖父、兰家军中那些给过他葫芦和小纸人的叔叔……他都不记得了。
他明明清楚地记得和他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很小很小的瞬间,可是记忆中,偏偏模糊了他们的脸,让他想要追忆,却都不知道应该对着哪一张脸。
面前这个女人,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她的母亲是他母后身边的贴身侍女,在当年那场惨案中,她活下来了,原本要带着他一起走,可是事出紧急,他无法逃脱,所以便告诉她今后的路,就是要在覃武侯府,杀出一条复仇的血途。
她果真凭着一己之力,在此处做地很好。
柳叶抬眸看了他一眼,“主上,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夜念斯转身,看到身后的长椅上没有一丝灰尘,他黑眸中微微一凛,余光睥睨左右,这屋中到处都是灰尘满布、蛛蚁结网,唯独这里的长椅和桌子是干净的。
他微微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神中的一抹邪厉一闪而尽,他坐在长椅上,黑眸直勾勾地看着跪在那处的柳叶,“你既然觉得不合适,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柳叶急忙说道,“可是属下觉得这件事与主上性命相关,实在不敢欺瞒!”她的双眼微微发红,跪着向他靠近几步。
夜念斯抬起手,一只手扶在太阳穴上,露出雪白粗大而骨感的一截手腕,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微微缩着下颌,嗓音不要命一般地清冷,周身的气场极低,“愿闻其详。”
柳叶抬着头,“昨日晚上,府上出了一件十分蹊跷的案子,一个房中的五个婢女,全部被人砍掉了双腿。老爷和大公子怀疑府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故而已经请昆仑虚道士下山来镇邪,估计就这两日就到了。”她有些期待地看向夜念斯。
夜念斯面无表情,“哦。”他黑眸转向一侧,“然后呢。”
柳叶吞了吞口水,“属下想问,这件事是不是与主上有关?”
窗外一抹异常明亮的阳光照在夜念斯的脸上,他的眸子清澈到可以看到底色,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呢。”
“若是与主上有关,主上是不是要出城躲一躲?属下曾经听闻那苍璟墟有着通神的本事,只要与一个人对视,看过他的面相,就能参透他的前世今生,算命就更加灵验。若是殿下被发现了,恐有性命之忧!”
说着,她激动起来,眼睛通红,声音都发着颤。
夜念斯黑眸看着他,微微歪着脑袋,“我又没说是我做的。他想查想算,就随他去好了。”
“可是……”柳叶抬起头来。
夜念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她,“我需要你帮我做另一件事。”
柳叶眉间微微一皱,还有什么事,能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她垂首抱拳,“请主上吩咐。”
“我要你去查一个府上的女婢,前几日处死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夜念斯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几下,眉头微锁,双眸轻闭,蓦地想了起来,他神色一展,“对,叫杏香。”
“正月初六以前,我要知道她在府上与何人要好,在府外与何人有联系,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境况如何。”他抬眸看着她,“有难度么?”
柳叶不太明白他为何会知道杏香的名字,这个奴婢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那大少爷房中妻子身旁的女侍。覃云与侯爷一样,房中都只有一妻,那大少夫人几乎很少参加府上什么家宴,整日都在大少爷院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些年来,也没个一儿半女,估计老夫人和侯爷,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吧。
“是,属下定为主上查个明白。”
下午的时候,夜念斯刚到藏书阁门口,就看到覃雨望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笼包子,身后跟着两个女婢,“殿下,下午恐怕不能念书了,爹爹找人来唤,苍伯伯来家里驱邪了。”
夜念斯黑眸微动,神色冷肃地看着她,“府上出什么事情了么?”
覃雨望叹了口气,光听那描述,房中景象就很是骇人,还是不要吓到他好不容易暖过来的小心脏吧,她拉起他的胳膊,“说都要到大厅去呢,我们去了就知道了。你别怕,有我在,而且苍伯伯很厉害的,无论是抓凶还是驱邪,必然一抓一个准。”
夜念斯眸中闪过一道邪厉,黑眸低垂着,“是么。那我倒是有幸,一饱眼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