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覃雨望最喜欢吃的就是他家中做的牛肉干,每次偷偷带她出去玩,她都想着这一口。
只是这次出来匆忙,所以只带了一块,他鼓足勇气,把牛肉干拿了出来,“雨望妹妹,我这里还有一些牛肉干,待会上山的路途艰辛,你多吃些。”
覃雨望转过头,看着他递过来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不由得唇角轻勾,一边接过来一边道谢,“多谢世子殿下。”
夜念斯黑眸看着那小小一块牛肉干,停下喝手中的羊奶。
覃雨望看着那用手帕四方四正包起来的牛肉干,脑海里涌过和萧世子一起策马奔腾的情景,那些草原那些回忆,终就像这片小小的牛肉干,很美味,也很难忘。
她收起来放在包裹里,抬眼时眼尾微微有点红。
何玉莲简直要被这两人的惺惺相惜整地无语了,她离萧宴坐地很近,“世子殿下,听说阖宫家宴在即,宫中会选十三位大家闺秀与三司遴选的诗女一同吟诗作赋,不知今年是哪几家姑娘有幸?”
阖宫家宴的行程素来繁忙,有比武论道、吟诗作赋和逛灯很多活动,而每年能被选中作为诗女,是家族中很大的荣耀。
不仅可以有机会为家族赢得赏赐,还可以趁机得到皇子世子的赏识,通过联姻让家族的地位更加稳固。
萧宴推开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脸正气地看着覃雨望,“听说雨望妹妹也在其列,其余的,和往常没有太大差别。”
“那我在吗?”何玉莲一脸期待地问。萧宴漫不经心,“好像没有吧。何家嫡女应该会在。”
何玉莲原本以为,自己给萧镇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他在方方面面都应该照顾她一些才是,却没想到今年,她作为庶女依旧没有被选中。
她不由得有些愤怒,直勾勾地盯着覃雨望,“那二小姐还真是好福气,年年都是诗女,侯爷有您这么懂事的女儿,做梦都会笑醒吧。”
覃雨望才不想去参加那个无聊的诗会,她自小最讨厌的就是念书和学习,虽然字认得全,可是对那些文人墨客的肠子是真的不感兴趣,“有没有福气不知道,运气还行,听说这个不是礼部中的大人们决定的么?”
萧宴点点头,“是这样,可能陛下也怕有失偏颇,礼部做事很稳妥的。”说是匿名择选,可是哪里敢不把覃武侯府的嫡女算上?年年武侯府的礼物都是价值连城,早几年的时候礼部对覃武侯府送来的贺礼做了估算,价差不多能买下大半个京城。
覃雨望可不想参加,她只想好好地看住夜念斯,盯着他让他做个好人,她看向何玉莲,“如果何小姐想去的话,这机会我可以让给你。”反正她喜欢出风头,就让她去好了。
何玉莲转过头就哼笑一声,“还是算了吧,现在这诗女的门槛啊,是越来越低了。”
萧宴面色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覃雨望心里虽生气,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她。要是跳起来骂她,那萧世子可能会觉得她太刁蛮了?若是今日这里只有夜念斯一个人,那她现在就要跳起来把她的头发薅光!
只是这哑巴亏吃的,让她心里毛毛地。
一旁坐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夜念斯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没被选上的话,”
他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那说明门槛还可以。”
覃雨望轻抿着唇,笑了笑。
这小暴君,说话嘴巴可真毒。
何玉莲怒火中烧,若是别人说她她也就认了,可是夜念斯是个什么东西?冷宫废太子!一个命比草贱的人,她阴阳怪气道,“夜王殿下,我叫你一句殿下,那是给你面子,有些话别说的太过分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冷宫被一群下人逼地只能以马粪充饥,刚到老丈人府上就被扔到处决下人的蛇洞里!我虽为庶女,可都觉得这么屈辱的日子,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就不错了,得罪不起的人,还是别得罪!”
“更何况不过是个区区的武侯府,夜王不会真觉得能庇护你一生一世吧?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打架,没什么治国之能的庸才!”
这话正中萧宴下怀,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夜念斯这一番得以成为覃武侯府贤婿,是因为皇上对覃家的削弱,刚好就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大的漏洞被他捡到,他自然心有不甘。
而且每每看到覃雨望,他都觉得她并不快乐,一切都是被逼着接受的,等有朝一日他能继承大统,一定要让他的女人重回他的怀中。
夜念斯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发疯,听完了以后,唇角闪过一丝挑衅,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脑袋依旧靠在岩壁上休息,随她怎么讲。
难听的话他听多了,又怎会因为这几句事实就心有波澜。
“瞧吧,”何玉莲不依不饶,“果然是被我说中了,才不敢再放肆。夜王,被废的人,我好心劝劝你,对一些人情世故还是要熟稔一些,省的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覃雨望厉声打断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你有完没完何玉莲?有些屁话熟人面前吹吹也就得了,我夫君那是给你面子,给你台阶下。你怎么不识好歹蹬鼻子上脸啊?”
“他怎么没靠山了?他现在是我覃雨望的男人,我们以后生的男孩姓夜,女孩姓覃,生生世世九族都受覃家庇护,你跟谁在这装呢?”
“在冷宫的时候怎么了?吃什么过得怎么样和你有屁关系啊?你闲吃萝卜淡操什么心?你想进冷宫进得去吗,你看人家要你吗?”
何玉莲被覃雨望这一顿贴脸输出给整懵了,她以为覃雨望在萧宴面前碍着面子肯定会吃亏,况且她本身就不喜欢那夜王,听到她揶揄他应该是高兴的才是。
谁能想到她只不过说了夜念斯两句,她就急地跳脚了。
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说她爹不如覃武侯?她就活该被武侯府的嫡女骂?
她当然不干了,也站起身来,中气十足,“覃二小姐,你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太难听了吧,我说的是事实!”
覃雨望朝她走两步,杏眼圆睁,“我说的就不是事实了?我覃家十三代儿郎,代代豪杰,哪一位叔叔伯伯不是提着刀上战场的?你们这些握笔杆子舞文弄墨的文官,每天就知道拿个破板子,‘臣有本要奏’,‘臣亦有本要奏’……还会什么呀?”
“每天抓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说个没完,真正的地方疾苦,真正的大敌当前,哪一个不是靠我们武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
“你就偷着笑吧你,你们能有在朝堂上乱飘唾沫星子的命,那是我们给你的!”
何玉莲骂不过,急忙蹲下身去哭唧唧地拽萧宴袖子,“世子殿下,您听听覃二小姐说的这些话,句句伤人呢……想六王爷,不也是文官,竟然被她说的一文不值……”她一边哭,一边偷偷地看覃雨望。
萧宴面色很是难看,他本以为覃雨望说什么也不会替夜念斯说话,可是刚才的句句话他都听得真切,他抬起眸子,眼神中涌过一丝难过,但很快隐藏了起来,“覃二小姐还真是护夫心切。”
覃雨望知道他想多了,她坐下身,却也坐不住了,看向夜念斯,“走,上路了。”
夜念斯看着她颇为复杂的表情,“外面太冷了,我还想坐会。”
“不,你不想。”覃雨望一把拉起他,就扶着踉踉跄跄的夜念斯去牵马了。
外面的风雪吹进来,差点打灭了山洞中燃燃的篝火,萧宴的黑眸中看着篝火的形状,回想起从前他与覃雨望的点点滴滴。
他不知道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为什么她要接受这赐婚?为什么要替那个废太子说话?
他起身,走了出去,到轿子边上时,何玉莲急忙跑出来,萧宴面色冷冷,“何小姐上车吧。”
“世子殿下是不是生气了?”何玉莲看着他的脸色。
萧宴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没有,我们快些取宝,快去快回。上车。”
何玉莲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说话,于是踩着木凳坐了上去。一路上摇摇晃晃,朝山顶走去。
兰茵的脚程很稳,在下过雪的路上跑半点都不打滑,天气放晴后,雪山上的景象让人心旷神怡,彼时正是下午,暖阳照过来,兰茵的颜色变成了血红的金色,在阳光下熠熠生魂。
到了半山腰,因为呼吸有些困难,覃雨望没有选择再骑马,而是和夜念斯一起走上去,牵着兰茵走在前面。
夜念斯看着满地锃亮的雪路,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
昆仑山下那一条河,一年之中只有腊月才是结冰的,只有这个时间,从山上的悬崖跌落,才是必死无疑的。
他缓缓地走着,尽可能走得很慢很慢,覃雨望扶着他,仔细地看着他脚下的每一步,“小心,别踩那里,踩软一些的地方,那里有石头,很容易滑下去……”
夜念斯的黑眸在这一刻渗出一些从未有过的复杂。
今天这局面,是他苦心孤诣策划的棋局。
从六岁时母族兰氏因为通奸判敌而被灭,一夜之间他失去所有,被囚禁于冷宫,他就在谋划今日这盘棋。
兰家十万大军无人可管,唯有覃羽能担当重任,故而全部纳入覃家军,让覃羽有了二十万兵力雄踞一方。从那时夜念斯就知道,覃家二小姐的婚事,一定是皇上最担心的一件事。
必须让她与皇子成婚,皇上才能永远牢牢把握这支队伍,可若是皇子本身就有封地,亦有野心,那就是更危险的一件事。
而他什么也没有,连尊严都没有,所以他知道,这赐婚的旨意,迟早会有。
覃雨望最合格的夫君就是他,毕竟所有人都认为,谁谋反,夜念斯也不会,因为他没能力,更没支持,是个被人过街喊打的老鼠。
赐婚之后,必定会挡住众位皇子的路,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最有野心的萧镇,所以他利用在御政司院中的兰氏旧部,将萧宴引到了原本为自己设置的陷阱中,却不成想唯一的变故,就是他没想到覃雨望会来救他。
为了迷惑她,他只能让自己也中毒,那情蛊实在难解,若是情欲不能释放,残存一日后必然身亡,所以他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当时覃雨望与他相见第一面时,提起的那个府上的蛇洞。
蛇王的胆和血可以化解百毒,他让柳叶为自己打掩护,成功地进了蛇洞,也得到了顶级蟒的蛇胆。
不错,柳叶也是兰氏旧人,她的母亲是当年兰皇后身旁的贴身宫女,在那场变乱中,柳叶逃脱,在他的命令下,潜入覃府,等待的就是这一日。
他佯装让自己中蛇毒,覃雨望一定会带他上昆仑虚。而这里,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她再逃跑的最佳场所。
现在真是天助,萧宴也到了山上,若是覃雨望死在这里,覃羽和萧镇之间,必然剑拔弩张,一举两得。
“殿下小心,从里面走,坚持一下,快到重阳峰了。”覃雨望牵着马,一边拉着他奋力地向前走。
夜念斯看了一眼旁边的悬崖,眸间闪过一道绝厉的光。
她把他从黑暗里带出来。
现在,就由他将她带回黑暗吧。
他要让她知道,对他好、救他,是她最不该的自作聪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