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卿的文采历来都是半壶水响叮当,偏偏他越缺什么,他就越好表现什么。人是常流连在街柳巷,与才女佳人吃酒,吟诗作对,逍遥快活的。
如今逢上齐晏这个凭科举新入仕的年轻人,勾人去吃酒作诗,倒也不突兀。
秦嬉没将二人的关系放心上,说道:“我手里还有事,就不陪表哥了,表哥玩得尽兴。”
孟长卿点头哦一声,也没问秦嬉有什么事,去唐尤跟前问他道:“那子观兄得空么?”
同与秦月淮是暗中交好不同,孟长卿同唐尤是正大光明地交往。
唐尤看着孟长卿期待的样子,余光再瞥见秦月淮低垂的眉眼,忽然明白孟长卿昨日那句“你可见过他人了”是在说什么,也明白他二人在瞒他什么。
想及此,唐尤心中那根细刺忽地冒了头,本可以送完这些册子就能下值的,却说:“今日还有事,不去了。”
孟长卿有些意外,但见唐尤面色不佳,便说:“行罢,那改日再聚。”
“好。”
*
唐尤同秦嬉走后,孟长卿担忧问秦月淮:“你是还没见过他,对么?”
显然这是在问他用新身份生活后有没有联系唐尤,秦月淮实话道:“我去过唐府几回,都没见到他人。平素我亦没有同秘书省相关的公事,上值之时不方便去,所以……”
唐尤入了仕后,唐母付氏总算放下了心,唐尤下值后常去郑府临街的酒楼喝酒,付氏只道他专心仕途,更是对他放任,如此,唐尤归家的时辰便是一晚再晚。
真要去唐府,确实很难找到他人。
孟长卿叹息一声,提醒道:“自打和离后,他很是敏感。”
秦月淮转头看了一眼唐尤的背影,倏尔想起上一次见他,他因休妻而借酒消愁的颓废样子,看来入仕忙碌亦没有消除他的那股愁绪,便说:“我回头去找他细细解释。”
孟长卿点了点头。
大姨王琼先前派人追杀秦月淮,证明已识出他的真实身份。而他如今顶着齐宴的壳子入了仕,这个谎撒得很大,一旦被人揭穿便是倾覆之祸,言行举止应该尤为小心谨慎,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少见一个故人就少一分风险。
但唐尤如今敏感多思,秦月淮能亲自去解释清楚,是最好不过。
秦月淮与孟长卿是同一想法。
然而,有时候人生便是这样,心中所想与能否去做是全然两样。
待他下一回再见唐尤,竟是在月余之后。而唐尤喉中那根细刺,经年日久后,已是卡去了心里头。
不过那是后话。
此刻,才与祸害了他全家的王家亲生子秦嬉见了一面,秦月淮心中的沉闷与恨意难以言喻,催孟长卿道:“那史册,还请你堂叔给传出去。”
孟长卿的堂叔孟唤,乃为秘书监,正是秦嬉上峰,亦是那直接朝赵猷献上史册之人。赵猷昨夜没拍板是否定这册子,但不妨碍这册子里的内容外泄。
孟长卿终于找到机会踹他一脚,怨道:“我全家都为你所用,你好大的脸!”
秦月淮冷嗤一声:“你们要想为虎作伥,我亦不会拦着。”
孟长卿当真是无言以对。
这世道的善恶、公道自在人心,若孟家当真继续与王家、秦家一样作为,结果么,可想而知。
连他父亲那样先前摇摆不定的人都下定了决心,他又有什么理由对着秦七干?
孟长卿追上去,又将手搭到秦月淮肩头,自找台阶下,不言此事言其他:“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秦月淮斜睨他一眼,看他这会又朝他尽显兄弟情深,仿佛刚踹他一脚的不是这个人一样。
还没等孟长卿说出求他帮忙什么,他便嘴上无情道:“不帮。”
孟长卿脑中灵光一闪,转而道:“碧琼液你还要不要了?”
这么大个诱惑摆在跟前,他就不信秦七能无动于衷。
他话落,就见秦月淮果真顿了下步子,正当孟长卿觉得鱼儿上钩时,却见那“鱼儿”一溜烟就溜走,对“饵”毫不在意:“不要。”
孟长卿俊脸一僵,竟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
郑士凛从赵思府上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翻身上马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今晨在自家府门口遇到的小娘子,那对他姨夫之事紧张的晶亮双眸。
他不是个遇事隐忍的性子,当即就调转了马头,朝小娘子的铺子奔驰而去。
沈烟寒取了钱从铺子出来,皱眉往东向的清和巷去,刚走到巷口,就听到一阵哒哒马蹄声,她好奇地抬眸,跟前出现一匹奔驰而来的骏马。
没想来者竟是郑士凛。
“驭——”
郑士凛下马,笔直站在沈烟寒跟前,身姿高挺飒爽,对沈烟寒开门见山:“沈娘子,我刚我从姨夫那来,我们聊聊?”
要谈赵思,沈烟寒自然兴趣昂然,但有事羁绊着,沈烟寒一脸认真:“这会不成,我手里还有要紧事。”
两人也算相熟,郑士凛直接问:“什么要紧事?”
沈烟寒看了眼不远处的宅子,想了想,选择性地给了信息:“我要去筹钱救人。”
“筹钱?”郑士凛皱眉:“救谁?”
沈烟寒这会心绪不宁,人也因大半日的滴水未进而饿得微微发抖,还有人等着她,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同郑士凛叙话,敷衍说:“就是有些人。你不认识的。我走了。”
话毕,她抬步就走。
郑士凛牵着马上前一步追上她,主动道:“我同你一起去救人。”
沈烟寒意外地看向郑士凛,见他似乎怕她拒绝,立刻补充了句:“我回去也无事。”
他是当真无事,被赵猷从淮河召回临安府后便身无要职,成日都闲着。
能多一人帮忙,总归是件好事。
沈烟寒点头同意,但仍然记得自己最迫切的需求,便上下扫了扫郑士凛周身,期待问他:“你身上带钱了么?”
堂堂定远侯世子出门,向来不用考虑钱财之事,更何况他今日的计划只是去趟赵家。
郑士凛明朗的一张俊脸浮出尴尬色。
沈烟寒从他的表情便得到了答案,不免失望道:“罢了,走吧。”
二人往前走时,一辆马车遥遥驶来,少时,车便停在他们身后,下来两位郎君。
其中一人盯着与人并肩而行的婀娜背影,嗓音沉沉地开了口:“沈娘子不是来寻在下的?”
听到秦月淮的声音,沈烟寒心中一喜,扭头就冲他道:“我是来寻你的!”
秦月淮本一脸冷沉,盯着她同郑士凛的背影郁闷地想,这个没良心的小娘子,昨夜才与他做尽亲密事,转头就与别的郎君在相会,不想,听她这样悦声答他,且她转身而来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期盼。
是独独对他的。
秦月淮心中嗤笑自己一声。
看看,她一笑,他就又瞬间没了脾气。
沈烟寒心中重拾了希望,走到秦月淮同孟长卿跟前,草草与二人见个礼,便紧紧盯着秦月淮道:“你这会可有空?我有事。”
这时她倒是庆幸自己有个商人身份,当着郑士凛见他这个“客人”,也显得正大光明。
秦月淮垂目看她,点头,柔声:“有。”
沈烟寒立刻:“去你住处谈?”
秦月淮应好,看一眼不远处愣在原地的郑士凛,神色平静地朝他点头算作招呼,便同沈烟寒双双一起走了。
郑士凛这才往前走了几步,招呼孟长卿:“表兄。”
孟长卿将他失落的表情看入眼中,虚了虚眼,“表弟怎会在这里?”
郑士凛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恰好路过。”
郑府至这里足足差了半个城,还恰好路过,孟长卿也没拆穿他的慌,问他:“这会回去么?”
郑士凛看一眼那抹远去的倩影,想她方才答应他一同去帮忙,心生了犹豫。
孟长卿却无情戳破他的期待:“不必等了,沈娘子一时半会出不来。”
此话一听,郑士凛如遭雷劈。
之前在听风茶楼,齐学士就当他面对沈娘子表过白,那孟浪不已的“情不自禁”、“在下心慕沈娘子已久”的话他还记忆犹新,今日见二人,却是相处得如此自然。
他心中有个极为不好的猜想,却装不懂,朝孟长卿一笑:“怎会?她方才说需要我帮忙来着。”
简直是在强颜欢笑,不打自招。
孟长卿幽幽道:“她的忙,只有齐宴能帮。准确说,她只想齐宴去帮。你信不信?”
郑士凛眼中黯下去的神色来不及掩饰,拳头攥紧。
孟长卿挑了下眉,道了声走了,不再与郑士凛交谈下去。
该说的,他都说了。
断不断念想,便由不得他了。
他还有人要去见呢。
孟长卿吩咐车夫去安康堂,上车后,折扇放在鼻尖嗅了嗅,勾起了唇角。
这上头,竟还留着她那股似药非药的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