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不屑一顾
雨过天晴,兰苑笼罩在一片清阳中。
与明媚的晨间朝气截然不同,听着杨动的汇报,秦月淮眉目沉沉,面色如土。
杨动一丝不苟:“我们的人秘密跟着那奸细,他从成州跑了后一路向东,进了临安府后直奔王家后门,而一炷香的功夫不到,王家的大郎君王焕就面带笑容出了门,去的是相府。”
秦月淮点头,他心中并无多少意外。成州救灾物资被人设计偷盗,不过是要给刘锜头上扣个“救灾不力”的帽子,以便扳倒刘锜这个章浚的左膀右臂。
杨动继续说:“还有,我们找到了刑部侍郎吕祉的一子一女。”
秦月淮一下激动,“找到了?”
杨动点头,“郎主您预料得不错,果然是有人要杀他们灭口,我们的人是从杀手手中救下的姐弟二人。”
秦月淮问:“二人多大?可能清楚说明他们父亲当时经历的情况?”
杨动答道:“长女十一岁,能完整说出吕侍郎出事前的事。据她说,吕祉被丽琼斩杀前几日的半夜,曾同吕夫人有过一回争执。”
“她半夜醒来听到的是走不走的事,吕夫人说她不走,吕祉说必须走,并且呵斥吕夫人意气用事,吕夫人哭着说她走了谁给他料理后事。”
“吕祉最终没有说服吕夫人离开,吕夫人将姐弟二人送到军营南二十里的寺庙后,又返回了淮西军营,这才有后续的殉夫自尽而亡之事。”
秦月淮嗤声:“吕祉为人正直,不会做虚以委蛇那等事,去淮西安抚丽琼该是真正在安抚,所谓的他密奏朝廷求罢丽琼,不过是场陷害而已。他知道自己很快会死,所以替妻儿安排后路。”
他侧脸看杨动,问:“军营中背后作祟的人,可是也与王家有关?”
杨动惊愕了一下,接着点头。
他声音里皆是佩服:“郎主您猜到了!樊参将来信是这么说的。”樊睿是秦月淮往前在军营时的同袍,二人同经过生死,交情匪浅,秦月淮的委托他查得彻底。
秦月淮微微眯眼,仰脸迎着晨光。
只有丽琼狗急跳墙投奔齐国,将淮西事件的影响扩大到最大化,才能合理给章浚安个罪名,才能让某些人铲除异己的目的达成。
他知道此事背后必有人作梗,如今查到的结果,全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觉几多讶异,只是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权势在手的迫切性。
前有他的祖父替代王珪任宰相,挡了王家的道,秦家举家获罪;后有秦桧与章浚两相并列朝中引起不满,章家被流放——
为私,他这口气咽不下去。
为公,他不敢想象,此时深信王季、秦桧的九舅舅会在两大家族人士的撺掇之下,继续做出如何偏颇甚至荒唐的政治决策来。
这两口气,撑在秦七郎的胸腔中,让他恨不得明日便是科考,让他能立刻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大周朝廷中。
他吩咐杨动:“将这些消息传给刘将军,让他务必警惕暗招。”
杨动道是。
正要退下,又听秦月淮叫住他,缓缓道:“你还是选些人,速速派去成州,暗中保护着刘将军罢。也再催下永州那边的消息,让他们将消息传得频繁些;对了,倒春寒最是容易引得风寒袭体,给章家人都再备些过冬衣裳……”
杨动愣住,看着秦月淮上下阖动的薄唇,整个人一时僵得一动不动。
如此,便引得秦月淮侧目,不解问他:“怎么了?我说的这些不好办?”
杨动素常面无表情,出口的话却饱含情绪:“我只是觉得郎主您自从娶了夫人后变了不少。如今脾气好了许多,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好似整个人都透着温和,以前你从不会这样说话,以前你能用一个字绝不会说两个,如今却总是事无巨细,生怕遗漏了什么对旁人的关切。”
历来言简意赅的侍卫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还字字都是在夸他,秦月淮愕然,目光撞上杨动的,如星的凤眼似乎都忘了眨。
气氛一时诡谲难辨。
倏地,遥远处“吱呀”一声响起,打破了这方寸之地处主仆二人之间的寂静。
杨动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好像是以下犯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匆促道:“我走了!”
他身子泛僵,走得过急,一时不注意,就走成了同手同脚的模样,很是滑稽。
瞧着杨动落荒而逃的张皇背影,秦七郎俊美的眸子染上笑,浓长的眼睫轻颤,轻轻笑了一声,“又没说错,跑甚跑?”
*
同一时间,秦桧与王琼也得到了李娩被孟长卿带回齐国公府的消息。
王琼的不悦与疑惑显而易见,愤然道:“他怎会来横插一脚?他可是御史,过他的手一道,二妹夫近日又还疏离着咱们,这么一来,咱还真不好去要人了。”
秦桧摆弄着棋盘,抬眸看她,问道:“那李氏往前替你做了什么事?”
王琼:“那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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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忙了大半宿,命心腹之人在城门堵山匪却毫无收获的赵思叹了一口气,命下属近日加强城内巡逻。
像李家寨山匪这样这种行踪无定的,对于他这个临安府通判而言,着实是个隐形风险。为官多年,他已经深谙官场之道,有赏时或许轮不到他,但若这都城发生什么意外,担罪的,一定是他这个通判。
赵思左思右想,派人备车,去了连襟处——定远侯郑家,将此事如实告知了定远侯。
淮河边的山匪久剿不灭,按沈固辞所说,甚至敢堂而皇之进了临安府,以他的大胆猜想,想必是这临安府中有他们的靠山。
这样的靠山,不论是谁,他区区一个家族无甚根基的小官是惹不起的,但定远侯这个皇亲国戚不同,他背靠的可是皇族。他这会儿就给定远侯通个气,也算个防患于未然。毕竟定远侯是他的连襟,关键时刻说不准能保他一命。
定远侯郑钰听毕话,深蹙眉头,赵思这话背后的意思他听得再明白不过,只不过,他仍疑惑:这李家寨的靠山,究竟是谁?
定远侯世子与赵思擦肩而过,进门时,见到的就是他父亲失神的模样。
郑士凛一屁股直接坐下,问道:“爹爹在想甚?”
郑钰看着这个刚回临安的儿子、这郑家未来的郎主,也不隐瞒想法:“朝中如今形势越来越复杂,我在想,我们郑家如何能独善其身。”
郑士凛对他父亲毫不客气:“二哥娶陆家娘子、小妹嫁梁家郎君,这些,难道不是爹爹与大伯为了郑家‘善其身’的动作?还独善其身呢,如何‘独’?我看你们挺会拉帮结派。”
郑钰被他讽刺地一噎,斥道:“你年纪轻轻的,懂个甚?你二哥和小妹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亲事,而且二人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我们还去棒打鸳鸯不成?”
郑士宴能求娶被休的陆苑,郑士凛并不怀疑这种你情我愿,但郑玉婷那厢……
郑士凛问:“梁家为何不定婚期?我没记错的话,他们订亲都快半年了。”
郑钰自也有这种不解,梁一飞虽是那秦桧的亲儿子,但如今身份并未对外挑明,他的女儿郑玉婷嫁梁一飞怎么看都是低嫁,梁一飞竟还不着急娶。
话说回来,他也不想郑玉婷这个小女儿离开太早,便只道:“梁三郎如今去出使大金,想必回来后这事就会落实。”
*
一声门响时,蔡希珠正在系着腰间的丝结,她扭头朝门口方向,愉快招呼道:“皎皎早啊。”
却不想,见到来人是孟长卿。
蔡希珠一愣,随即蓦地转过身去背着人,慌忙道:“你、你怎不叩门?”
孟长卿也没料到眼下会是这番景象,下人分明说她正睡着,且睡得不甚安稳,他这才不请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