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小肚鸡肠
梁一飞打量秦月淮。
他原本不信出生,只信能力。大周此朝开明,兴科举,其中亦有武举,于他心中,只要肯奋进,人自然可以凭借自身能力出人头地。
可正因他是秦桧的儿子,他才走了捷径进了军营,并越过许多比他能力优秀的将领,即将担任护送北上出使大金使团的要任。
梁一飞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努力重要,可人之出身,亦很重要。
时值乱世,真的贫苦人家,养不出秦月淮此等风姿。
不论秦月淮是高宗的谁,他跟皇室一定脱不了干系。
梁一飞心中的怒更强烈了。
他的怒,除此事外,一是因无力地感受到一些事实——在他一心以为北上能建功立业之时,秦月淮就已洞察到高宗派人出使大金是求和的目的,他身居其中,却根本没有秦月淮在政治上的敏锐。
二是,他身处其位,即使暗中察觉到使者要去议和,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已不能拒绝这回护送出使的任务。
其三,也是他识得秦七郎的原因——他是沈烟寒的夫婿。方才就是当着沈固辞这个亲爹,甚至沈固辞还假咳提醒,沈烟寒仍充耳不闻,坚持与秦月淮执手而行,这些,几乎是逼着他,让他承认这个他不愿面对的事情——
即使在沈固辞不赞成的情况下,沈烟寒同秦七郎依旧会作夫妻。
梁一飞心中疼痛、无奈与嫉妒交加时,沈烟寒已经与秦月淮走上前,称呼沈固辞后,先向她更熟悉的,也比梁一飞年长的郑士宴见礼。
郑士宴还是往前的装扮,璧玉色文士袍,银冠束发,腰间佩着丝绦并小小一方圆白玉佩。
不论是眼中的温和色,还是面上的平和有礼,皆与沈烟寒初认识他的少年时如出一辙,风采翩翩。
唯一变化的是,是这份平和中,多了份喜色。
因何而喜,听过唐尤哭诉的秦月淮心知肚明,正因一清二楚,在拱手朝郑士宴时,秦月淮眼前不由就浮现出了唐尤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再想想孟长卿今早要死不活的模样,两个至亲兄弟全如此颓然,他心中一时发起涩。
这份涩意,将他在沈烟寒跟前装出的不悦真实了几分。
沈烟寒与郑士宴寒暄后,正要与梁一飞见礼之前,看秦月淮一眼,入眼的便是他沉下的面色。
沈烟寒心脏一缩——
他又来了!如此小肚鸡肠!
诚然沈烟寒一向是个心大的小娘子,并不如何能敏感捕捉到旁人的情绪,但秦月淮因梁一飞有过离家出走的经历在,她这会对他的介意就不敢掉以轻心。
因而,当接下来她同梁一飞独处时,她便率先并不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心中所思:“阿飞,你可有想过,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你也已经定了亲,你这样来见我,将我的夫婿、你的未婚妻置于何地?”
一句话出,梁一飞先是惊喜于沈烟寒改了称呼的呼唤,眉头微展,再是听到了她后头维护旁人的话,浓眉一蹙。
他同沈烟寒一样,从来都是直接的人。
梁一飞怒笑一声。
“置于何地?我犯得着在意他们?阿烟,我心中有谁,只有谁,你难道看不懂?”
她如何不懂?
自从净慈寺一别,这些时日来,梁三郎每隔十日就会在辰时出现在秋望园外,她并非一无所知。她知朝臣五日一休沐,想想军中苦一些,她也猜得到,他许是每个休沐日时都先去了秋望园看她。
可是……
沈烟寒的语气尽量放温和:“阿飞,你我心知肚明,我们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如今再说这些话并无意义。时至今日,我们之间即使没有夫妻缘分,还可以做朋友……”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梁一飞一声打断:“我做不到!”
沈烟寒抬眸看,便见他怒红着眼,眉眼压低着,面色阴沉,双眸寒意烁烁。
他油盐不进,并且这副模样难免又让她想起他曾执拗到差点强迫她的事,沈烟寒不想惯着他。
“不做朋友便罢。”
她说完话掉头就走,毫不犹豫。
梁一飞急得一下拉住她。
梁一飞心觉无奈,沈烟寒总是能轻而易举牵制住他,如果是战场上遇她这样的敌人,他是毫无办法。
可他心中疼痛无处言说。
二人立在院中古木掩映的厅中,梁一飞一身劲衣,背影挺拔,看着沈烟寒目光灼灼。晨鸟鸣啼声阵阵,沈烟寒披着绣百的披风,转身背着他,看也不再朝后看。梁一飞伸手,拉了拉她手腕,想让她再转身回来。
沈烟寒巍然不动,扯袖欲走。
二人沉默良久,梁一飞只能退一步,对着沈烟寒的后脑勺,语调失落:“朋友?阿烟要如何同我做朋友?我给阿烟的信,阿烟你可回过一回?我约你相见,你可有出现?这是朋友相处的模式么?”
沈烟寒一下回身看他。
他何时给她写过信了?他又何时约过她了?
“阿烟,你就是想远离我,你就是要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跟前!”
沈烟寒果断反驳:“我没有。”
在二人结亲之前,梁一飞本就是她的友人,若是梁一飞不执着于要她嫁给他,他们完全可以心平气和交谈。
梁一飞自说自话,自嘲道:“其实,阿烟你的避嫌我感受得清清楚楚。在你心中,你已经有家室、有夫婿,跟我这个前未婚夫最好的相处方式是永不接触。加之那回……总之是我失了控,冒犯了你。我又岂能不理解你的立场?”
“可是阿烟,我又何错之有?”
“我的身份,亦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我只能接受自己的身份,就如我只是短暂离开了临安府,回头也只得接受梁家已朝你退亲,而你又因此疏远我的事实。”
他突然说什么身份,沈烟寒听得莫名,“可你家退亲,并非是因你的身份啊。是因我娘的事,你知道的。”